四川盛产蔗糖，民间艺人把蔗糖加热融化，在青石板上滴成一个个直径约2cm的小圆饼，就像围棋子儿一样，再嵌入竹签卖给小孩子捏在手上招摇过市，一边玩耍一边含在嘴里悠悠地吃，这就是糖饼。

成都人对糖饼的喜爱，甚至可以从女人佯嗔地骂丈夫的话里听出韵味来——你这个挨“糖饼儿”关刀的瘟丧！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用糖饼做成的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去“砍杀”丈夫，那“砍”得不会是血淋淋的，而是甜丝丝的呀。

糖饼摊子大都在公园里

糖饼情怀

糖饼，在四川地区更普遍的被称为转糖饼、倒糖饼。因为糖饼并不仅仅是直接掏钱买来吃那么简单。糖饼，又可叫糖画，但糖画不可以叫做糖饼，因为二者并不等同。前者是如围棋子大小，用细竹签粘上的小红糖块，含在嘴里慢慢吮抿；后者是用红糖汁浇铸成的各式各样图画，先供观赏、玩耍，待快要软化了，方才一点一点的咬来吃。

糖饼担子算是小食担担中比较大的一种，挑担的一头是一小人高的木柜，黑漆锃亮。木柜通常有四五个抽屉，一个放大小几把黄铜糖刀，一格放消磨光滑的竹签子，还有一个则放红糖、饴糖、白糖、和色膏等原材料。木柜顶面是一块四方黄漆木盘，盘中一个大红实心圆，被穿过圆心的直线划分成十几瓣，每一瓣里用红漆描画有雀鸟、金鱼、鼠、兔等，最醒目的是一条长须飘舞、金鳞闪烁的龙。盘心中央立着转动灵活的竹箭，这便是转糖饼。这种方式也是这款小吃名字的由来。交钱后在画有花鸟鱼虫的转盘上，手指轻轻一拨便滴溜溜地转起圈儿来，待它由快渐慢，最后徐徐停下，箭头指着什么图案，就会得到由那糖汁浇铸的同样的东西，最厉害的便是转到龙了。蝴蝶、小鸟、马等属于一般，也有可能只转到普通的硬币大小的几个小糖饼。

在路边一角，不张扬不吆喝

糖饼担子的另一头，也是小人高，漆得红亮亮的木箱子，里面装着木炭或煤球、引火柴，一个小泥炉终日有火。摊子一摆开，就把火炉移到地上，在红红的木箱子上稳稳当当地放好一桌面大小的大理石案板，再把带柄的铜锅放在炉子上，调好糖浆，一手拿起金黄灿灿的黄铜糖刀啪啪击案，脖子一样就悠扬婉转地吆喝起来：“糖——饼挑子哎，好戏——呀台！五分钱你摸一手，一角钱嘛上转盘，转到一条大金龙噻，要你娃儿肩、膀、抬！”

嘴吆喝，手打卦，糖饼师傅已是双手舞动忙了起来。他先将浸了油的布团在大理石案板上来回一抹，一把黄铜小勺舀满稠酽香甜的糖汁儿，悬腕轻抖，稀黏的糖浆就大颗大颗滴落在案板上，形成一路围棋子大小的棕红透亮的糖饼，在用细竹签一个个沾上，稍停片刻，糖饼就像快快琥珀一般，再用黄铜糖刀轻轻一铲，就离开了案板，五只一束，十只一把地插上案头上立着的草把上，一簇一簇有如茶色玻璃珠子，在阳光照射下金亮剔透，十分诱人。这时，街边巷里的小孩子们已是争先恐后地跑来，把糖饼担子团团围了起来。有钱的就卖上五个十个，美滋滋地吃起来；男孩儿们大多便开始争着转竹箭或摸“赵”字。

心中有画，一气呵成

糖饼摊子的转盘旁边通常都有一个竹篓，里面装有写着赵钱孙李姓氏的小竹牌，如你不愿转糖饼，就摸“赵“字。只要摸着“赵”，就可得到最高数额100个糖饼或是一条龙，若摸到“钱”字，便有50个糖饼，以百家姓顺序决定糖饼的多少。记得50年代末，有次我带着弟妹在院坝里围着糖饼担子，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有眼馋嘴馋的看着别家的娃娃玩着、吃着。忽然弟弟在我耳边悄声说：“哥，昨天我看见妈把一个五分的硬币，从石板缝掉进门口的阴沟头了。”我一下惊喜起来说：“走，快去找！”三兄妹赶紧跑回家门口，我和弟弟使劲吃奶的气力，把一块石板撬起来搬开，大约近一米深的阴沟里黑黑的污泥臭气熏人，我先拿支竹竿小心地刨了刨没发现，然后一不住二不休顺着弟弟指点的大概位置，脱下鞋子，挽起裤腿就跳进阴沟里，躬着腰在污泥里小心翼翼地找，过了好一会，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啊，居然找着了，兄弟妹三个一下也喜笑颜开。

从阴沟里爬起来，赶快洗干净手脚，就又带着弟妹跑去倒糖饼了。因为只有五分钱，不敢去转糖饼，怕运气不好转到个小玩意儿，三兄妹不好分，于是就摸赵字。糖饼师傅拿起竹筒摇得一阵稀里哗啦响，我就伸手进去摸，当然谁都希望摸到赵字，凭着感觉手在篓子里东摸西捏，结果摸到一“孙”字，30个糖饼，妹高兴得跳起来。就这样一人十个，快快乐乐地吃起糖饼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香香甜甜的滋味。

在那糖果稀少的岁月里，糖饼担担也就自然进入了我们的童年生活。就美味程度来说，糖饼并不突出，糖饼的精华在于它集合了观赏性、娱乐性和食用性于一体。参与“转糖饼”和“摸赵字”的过程以及看艺人们“作糖画”的过程是最大的乐趣所在。

花钱不多 甜蜜乐呵

糖画风采

糖画，顾名思义就是就是以融化的糖汁做成的画，它亦糖亦画，可观可食。民间俗称“倒糖人儿”、“倒糖画儿”或“糖灯影儿”。糖画分为平面与立体两种，以铜勺为“笔”、糖浆为“墨”，各种生动的图案造型在艺人的手下栩栩如生。所用的工具仅一勺一铲，糖料一般是红、白糖加上少许饴糖放在炉子上用文火熬制，熬到可以牵丝时即可以用来浇铸造型了。在绘制造型时，糖画师傅用小铜勺舀起滚烫的糖汁，在大理石案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绘画造型，完成后随即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插在谷草把上。

初看起来,糖画是明间艺人的雕虫小技，但细究起来却是一门高深的技艺，里面蕴含了历史、美术、民风民俗、蔗糖工艺等复杂的元素。制作糖画跟普通绘画不一样。首先，用糖作的画，凉了之后非常容易凝固，因此作画的动作要快。其次，作糖画相当于连笔画，每笔之间不能间断。作画人用小圆勺舀起铜瓢中的糖汁，以腕力带动勺子运行，随意挥洒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或提、或顿、或放、或收，速度飞快，抑扬顿挫，一气呵成。随着糖液缕缕洒下，不到1分钟的时间，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等形象便呈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威风凛凛的游龙和绚丽多姿的彩凤，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雕龙画凤 信手拈来

糖画的题材有历史典故、戏曲人物、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等，以人物和动物的造型最为深动有趣。做糖画的人是没有底稿的，画稿全在他的头脑里。他们汲取了传统皮影制作的特征及雕刻技法，十二生肖喊来就来，张飞、赵云、孙悟空、猪八戒、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随着缕缕糖丝的飘洒，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你面前，再趁热粘上一根竹签便大功告成。小孩举着腾云驾雾的飞龙，或展翅欲飞的彩凤，对着阳光凝望，更是晶莹剔透，活灵活现，爱不释手，舍不得吃，只轻轻用舌尖舔一下，又得意地向同伴炫耀，看得人眼馋口也馋。糖画是一种民间艺术，12岁以下的人买糖画是因为好吃，12～25岁的人是因为好看，其他人是因为好奇，或者是糖画唤起了他们童年的回忆。

触景生情 童趣尚存

人们常见的“糖画”多是平面糖画。手艺高超的艺人还会在大理石板上将平面“零件”拼接出风格各异的立体画来，如自行车、小轿车、飞机、轮船等，极像一件装饰品，令人不忍吃掉。甚而还可做一个花篮，先用糖汁做个圆糖饼，再接着倒一个小一点的圆圈，利用两次糖汁的冷热不同，一提，立体的花篮筐底就出来了。再加提梁、花卉等，整个花篮不再是平面的糖画，而是立体的、生动的、丰富多彩的了。

就像一切有生命力的民间艺术一样，糖画确实有着它特殊的魅力。别看它简略得只是一个轮廓，却又无不 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极生动，极传神。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糖画，无论是画本身，还是作画的过程都是饶有趣味的。因此直到今天，即令是处在通都大邑的一派现代风尚中，糖画仍处变不惊，孤傲地占据着他的领地。

光顾糖画挑子的当然都是小孩儿，倘有成人跟着，有那份豪气“定制”大龙的，艺人倒也愿意给你画，不过那价格就贵多了。孩子们则喜欢转“盘子”来碰运气的。糖画当然可以吃，但很少有孩子拿着就吃的，常常是在兴高采烈时碰断了、碰碎了后，才往口里送。糖画堪称是一门大俗大雅的民间艺术！别看艺人们作画时只是信手拈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可是从那勺沿流下的糖线非但疾徐有致，且能在不断的抖动与舞蹈中表现出鲜明的韵律感来。所幸，几十年时光流逝，这一给一代代人留下甜蜜趣味的民间艺术得以传承下来，美好着平凡而趣味无尽的童年生活。

在期待中成长，甜蜜中长大

《四川省志•川菜志》编委会副主编 川菜文化人 川菜撰稿人

《百年川菜传奇》《路边的川菜史》《辣麻诱惑三百年》作者

图文原创·江湖饕客 向东 2019.03.28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