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earbookian #20040407 - 译文无奈 之 Lolita译本的阅读感受

[下面是Ark在一个论坛上与人闲聊Nabokov的一些文字]

在我看来，Nabokov的作品真是极其难译，因为感觉Nabokov的作品展现的是语言本身的魅力，是换成另外一种语言必然会失掉的成分。

Nabokov的Lolita的中译本我手上有89年版的、译林新版、台湾新版。两个简体译本基本上把Nabokov的文笔磨平了，而且出现个别严重的翻译错误。台湾的繁体版本相比之下反而更能让人接受一些，暂时也还未发现离谱的翻译错误。

> kingofark，你能举一些译文版与台湾版相比较的例子吗，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关于简体译文与台湾繁体译本

1989年版：浙江文艺出版社，彭晓丰/孔小炯 译
2000年译林新版：译林出版社，于晓丹 译
台湾93年新版：林鬱文化事業有限公司，黃建人 譯

台湾的繁体译本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不过读起来感觉在文笔的把握上比两个简体译本好得多。译笔这东西，很多时候与个人感觉和较为深度的文学翻译研究有关系，对此我也自知孤陋寡闻，学识浅薄，译本、翻译之比较，不敢用几句话来概括。

关于准确性，我提出两个自己感觉可以讨论的地方。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拙见，若有疏漏和谬误还请批评指正。

讨论 [1]

原文[注意最后两段]：
"I"ll die if you touch me," I said. "You are sure you are not coming with me? Is there no hope of your coming? Tell me only this."
"No," she said. "No, honey, no."
She had never called me honey before.
"No," she said, "it is quite out of the question. I would sooner go back to Cue. I mean —"
She groped for words. I supplied them mentally ("He broke my heart. You merely broke my life").

89年简体译本（莫名其妙版）：
（前略）
“不行。”她说，“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不久就要回到柯那儿去，我……”
她在寻找适当的字眼儿，我在心里帮了她的忙（“他碎了我的心，你只是毁了我的生活”）。

译林2000年新版（干巴巴版）：
（前略）
“没有，”她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迟早还要回到丘身边去。我是说……”
她在找合适的词，而我心里替她补充了（“他撕碎了我的心，而你不过撕碎了我的生活。”）

台湾93年版（可以接受版）：
（前略）
“不，”她接着说，“这事不可能。我宁可回到丘那儿去。我是说……”
她寻找着字眼，在我脑子里已经给她补上了。（“她毁了我的心，而你只是毁了我的生活。”）

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最后两段：
"No," she said, "it is quite out of the question. I would sooner go back to Cue. I mean —"
She groped for words. I supplied them mentally ("He broke my heart. You merely broke my life").

其中：

1) I would sooner go back to Cue.

此时她已经离开了Cue（也就是Quilty这个人），正打算与丈夫Dick展开自己的生活。所以这一句显然是对之前的No进行加强，是一个虚拟语气，意思是“与其跟你走，我还不如回到Cue身边去呢！” would sooner两个词奠定了该句的虚拟语气和拒绝意味之表达。

2) She groped for words.

grope words 就是“找字眼”；而“字眼”本身的意义就有倾向来体现其应该是“合适/妥当的字句”，所以没有必要繁复的又加一个“合适”或者“适当”之类的修饰。

3) He broke my heart. You merely broke my life.

两句不可分割，否则无法使用 merely。其实merely这个词的用法非常微妙，在简明的辞典上只能查到“仅仅，不过”的意思。

我认为merely在这里是一种“意味的加强”，而不是一种“意味的减弱”。联系上下文，整个句子应该理解为“他伤了我的心。而你却活活的破坏了我的整个生活（这更为严重，所以我宁可回到他那儿去也不愿意跟你走）。”

讨论 [2]

原文：
At the hotel we had separate rooms, but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she came sobbing into mine, and we made it up very gently. You see, she had absolutely nowhere else to go.

89年简体译本（莫名其妙版）：

在旅馆我们分房而眠，但到了半夜她又钻入我的怀中饮泣。我们遂在温情蜜意中重享欢欣。你们知道，她确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译林2000年新版（干巴巴版）：

在旅馆，我们分开了房间住，但夜深时，她呜咽着投入我的怀抱，于是温情脉脉地言归于好了。你们知道，她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台湾93年版（可以接受版）：

旅馆里，我们各睡各的房间。可到了半夜，她抽抽搭搭地爬上了我的床，我们温存的和解了。你知道，她没别的路好走。

其中：

1) At the hotel we had separate rooms, but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she came sobbing into mine,

but句与前一句是用逗号连接的，因此but句中的 mine 指的是 my room。

2) and we made it up very gently.

make it up，和好，和解
89年简体译本的译文实在是空穴来风。

3) You see, she had absolutely nowhere else to go.

89年简体译本的“确实”实在是无中生有。
台湾译本的“没别的路好走”有较强意译成分，但也不排除是属于台湾习惯的语意表达。

[小结]

可以看出：

1) 台湾版本“意译”的味道居多，但是我觉得对于关键的地方处理还是正确的（除了那个merely我有不同意见），排开台湾版本为符合台湾口语习惯的文字处理，应该说译者还是本着理解的原则作了思考。

2) 89年简体版准确性校差，但是读来却比2000年译林新版流畅。

3) 2000年译林新版，准确性比89年版强得多，可见其译者还是理解原意的，只是感觉在文笔有些干巴巴的，而且好像译得很仓促（所以才会出现后面那个would sooner的可能的不当处理）。

对于2)、3)中出现的情况，还有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 Thomas Harris 的 The Silence of the Lambs，译林先后出版过两种不同的版本，一个是95年，吴安兰/江慧君 译；一个是98年，杨昊成 译。95年版的译文准确性方面的误失较多，但是译笔相当流畅，在如今参差不齐的翻译版畅销书中真还算得上稀品了；98年版的译者显然在理解程度和准确性上也没有问题，但是译文读来干巴生硬，味同嚼蜡。

我的感觉是90年后期以来，很多优秀的外版畅销书引进到国内，翻译质量似乎都比较令人可悲甚至惨不忍睹（只要是新近的外版书，我现在只看原文了，因为实在受不了——文笔全部被磨平了。不过也因此而没看过几本:-( ）。相比之下，过去80、70或更早年代的外版翻译水平是相当高的。

以上是我的一点拙见。我对文学方面的东西是孤陋寡闻，学识浅薄，纯粹凭水上落叶般的兴趣薄片而产生自己的一些想法。若有谬误之处，还请批评指正

> 我怎么没感觉出那个merely有“意味加强”呀，
> 对女人来说，能让她伤心，意味着这个人对她的影响更大巴。
> 不过这本书我压根也没看过，所以不知道究竟人物关系如何

> 我也觉得merely仍然是“只不过”的意思，“是他让我心碎，你只不过破坏了我的生活。
> ”Lolita迷恋的毕竟是Quilty。

> 精彩啊！谢谢kingofark，我从中又学到新东西了。
> 我基本都同意kingofark的见解。
> 你看书比我仔细多了，这种细节我早跳过去了，真是惭愧啊。

> 至于merely，我查了Merriam-Webster"s ，有如下三个含义：
> 1 : having no admixture : PURE
> 2 obsolete : being nothing less than : ABSOLUTE
> 3 : being nothing more than
> 这里应该是第一或第二个意思，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什么想回去。

> 另外，有一处向大家求教。
> 为什么三个译本都没有将第二个例子中的“mine”译成“我的房间”，
> 而是译成“我的怀抱”、“我的床”之类的？为什么会错得这么一致？

大概，也算不上错吧，算是意译也可以。感觉这里的感情和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就那种意思——lolita进到HH的房间而不投入他的怀抱哭泣，这恐怕也不合情理，因此光说进到房间恐怕确实很难表达作者的本意。至于作者要用 into mine，当然是为了句式之优美（seperate rooms ... into mine），里面所包含的实际意思，也应该就是中译本译出来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