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生女不一样
文/张怀旧  2006-4-3

    本文是根据作家张怀旧与孕妇张翠花的谈话内容改编而成，由此而产生的一切争议与诽谤事件均与本人无关。谢谢。

    今天我想告诉大家一个真相，人人都知道却都不愿说出甚至不敢面对的一个真相，如题——生男生女不一样。
    我不知道是别人欺骗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欺骗了自己，就这个问题而言，中国人实在是可悲。辛亥革命以后，中国人就一直想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效果并不明显，这很正常，要想用几十年的时间去清除五千年的遗骸，的确困难了点。诚然，封建社会的父母包办婚姻如今已不复存在，可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看似平等了，其实从来就没有平等过。
    “女士优先”、“男士买单”等带有明显性别歧视的现代社交礼仪已经足以说明女人的从属地位，看似尊重，实为鄙视。“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这些充满反叛精神的口号改变不了顽固的观念，所有的口号都是假的，喜怒哀乐全部刻在苍白的脸上。

    可能有那么有一天，你刚从产房出来，在回家的途中会遇到一种场合，那里有一些你认识但不是很熟悉的人或邻居，他们会很关怀地问你生了男的女的。如果你说生了男孩，他们会笑着说：恭喜你喜得贵子；如果你说生了女孩，他们仍然会笑着说：女孩也好哦，长大了少花钱。
    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笑，第一种笑很率真，充满了钦佩与嫉妒，第二种笑很干瘪，充满了同情与幸灾乐祸。让当事人更为不解的是后者的话——“女孩也好哦”这句话里的“也”字，这一个字足以让当事人去郁闷一辈子。为什么生了男孩就叫“喜得贵子”，生了女孩就叫“也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这个“也”字去掉，也许那样听起来更为舒服。不过如果我们仔细琢磨一下，可以发现这个“也”字在很大程度上苞含了一种安慰与怜悯，言外之意好象生了女孩就非常不幸似的。还有那后半句“长大了少花钱”，我深知这几个字的背后缺失了多少良知与道德、掩藏着多少卑微的传统与阴谋！女儿就少花钱？为什么？嫁人了？泼出去的水？不用读书了？不用买房了？这些潜台词一旦被说出来，足以让每一个中国人感到羞耻！
    相信很多作了父亲的人都有体会，其实很多时候当事人并不在乎到底生男生女，但旁观者的眼光与论调足以让一个本来特想有个女儿的人立刻打消这个奢侈的念头，因为没有一个女人想在经历了十月怀胎之后却要承受别人的怜悯，也没有一个男人在刚刚做了爸爸的日子里愿意去默认他人的同情。相反，在孩子满月那天，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被真诚地祝福或者被恶毒的嫉妒。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女孩，但我却不希望我老婆生下来的是个没有睾丸的东东。所以，我总是瞧不起自己，所以我活得很忧郁。

    原子弹爆炸本身的威力并不大，一声巨响之后烟消云散，而放射线元素产生裂变所释放的能量是无法估算的，它对地球与人类的影响是长时间、大范围的。同样道理，生男生女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由于这事而引发的一系列家庭关系、道德观念以及社会评判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中国人喘不过气来。

    并不是所有生了女孩的女人都觉得自己很没用，并不是所有生了女孩的男人都觉得自己手气背。有很多男士庆幸妻子为自己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可当他们庆祝自己愿望终于得以实现的时候可能被很多人暗地里嗤之以鼻地评论：哈，他这是自我安慰吧！
    这就是中国人的悲哀。
    有了这样的悲哀，中国人再也不想生女的了，拼死也要拼出个男的来，哪怕是残疾弱智型的，只要是男的，那一定就比女的好。于是闹剧就上演了。
    首先是做B超，从怀孕第一天起就不停地做B超，而且托人托关系非要知道胎儿的性别不可。如果是男性那就花大价钱保胎并想方设法组织胎教学习；如果是女性那就托人托关系找理由打胎，如果实在来不及了就等生下来再说。所谓“生下来再说”不排除掐死和遗弃的可能，新社会的父母仍然在干着旧社会的事，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可想而知，一个不被关爱的雌性胚胎在她母亲的肚子里会有怎样的人生！

    事实上，现在的B超水平判断胎儿性别的准确率只有50%不到，很多被判断生儿子的人到最后却生了女儿，很多被判断生女儿的人到最后却生了儿子。有很多人在胎儿打下来才发现原来是个男孩，后悔莫及。当我听说世间竟有这样的事情时，我彻底的毛骨悚然了。
    我曾见过有位医生指着B超图象对一位农民说：看到了没，胎儿的裆部，有一个亮点的就是女孩，有两个亮点的就是男孩。一个亮点就是G点，两个亮点就是睾丸，女人的G点就是男人的睾丸。农民听了直点头。这位农民就是我的大叔，张翠花她爹。

    张翠花今年四十岁了，二十年前她第一胎生了个女娃，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女娃在出生七天之后就窒息而死了，那一年我十岁。后来张翠花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并且从来没有懈怠的意思。我这次问她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小六子，难道儿子就那么重要，难道女儿就不是人？她铿锵有力地说：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被旁人骂作“孬种”。当“孬种”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就像一支发了黑的铿锵玫瑰。

    为了不做孬种，张翠花已家徒四壁，据说大女儿已成了小姐，二女儿做了保姆，三女儿当了童工，老四陪老五在家打猪草。每年乡计划办的人都要开着拖拉机到她家来拉点粮食要点钱什么的。
我不知道张翠花肚子里的小六子是否会有着不同的命运。也许她永远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已经死去二十年的姐姐。

    张翠花是个农村人，下面我再给大家说个城里人的故事。
    半年前我在上海，陪我的情妇刘野草去医院胎检，叫了一辆的士，司机是个近四十岁的上海男人。红灯亮了，他踩了刹车，趴在方向盘上，见刘野草挺着个大肚子，没精打采地问：怀的男孩女孩？我说目前还不知道。他说：千万不要生女的，我就生了个女儿，今年十岁，她母亲每天在家看时尚杂志，好吃懒惰，我每天开车累的要死，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想哪天出车祸死了算了。我看看刘野草，刘野草也看看我，什么也没说。红灯亮了，司机踩了油门将我们送进了静安区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胎儿的血型跟刘野草的老公一样，跟我完全没有匹配的可能性。离开医院，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刘野草，据说她生了个儿子。听说生了儿子的女人会突然从良，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如同以前我说过生了女儿的女人容易偷情一样，虽然没有依据，却在不经意间已经成为一种规律。


    在古代，人们将男性生殖器刻成巨型雕塑立于庙宇殿堂让人供奉，这种根深蒂固的愚昧不是喊两句口号贴两张标语就能消亡的。作为一个女孩的母亲要承受太多的指责，作为一个女孩的的父亲要背负太多的屈辱。这就是中国，一个被五千年封建思想毒害过的民族。越是无能的人自尊心越强，越是自卑的人看起来越自信，翻开众人的脸，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其实都是草包。如果一个民族从胚胎身上找自尊，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十年前我知道一个家庭生有一女，女孩一岁的时候她母亲就跟别的男人跑了，于是父亲从此含辛茹苦地充当起父亲与母亲的双重角色。父亲很爱女儿，每到冬天他就带着女儿到男澡堂洗澡，这一洗就是七年。女孩七岁那年的冬天，在她再次跟她的父亲在男澡堂愉快地洗完澡回来的那个下午，她看到他父亲跟隔壁的阿姨打了起来，她看到阿姨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的女儿绝对不是你亲生的，否则你不会如此下作的。听到这话的时候，女孩看到她父亲的高度近视眼睛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同样，十年前我还知道一个家庭生有一子，男孩两岁那年他父亲因为杀人被判了无期。于是母亲每到冬天就带着儿子到女澡堂洗澡，这一洗就是八年。这八年，没人说他们母子的一句不是。只有我，与这个男孩同龄的孩子，对于他总是到女澡堂洗澡这件事，内心总是充满了鄙视、羡慕和向往。
我不知道站在男浴池中的女孩与站在女浴池中的男孩到底有什么不同。哪一种景象叫壮观，哪一种景象叫罪孽？这又该是谁的罪孽？是那肮脏的浴池还是那些站在浴池里的没有穿衣的人们？

    清明节到了，对于那些死去的人们，无论是男是女，都将被后人祭祀与悼念。而那些活着的人们，以及那些即将出生的人们，都逃避不了性别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