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敏是我非常尊敬的画家。他是江南人，却生活在大北方，所以我以为他的性格中融合了南北地域的不同气韵。南方的细腻温和与北方的粗犷大气不仅显现在他的为人和性情之中，也体现在他的笔墨之间。他深得前辈大师傅抱石、黄显之、陈之佛的真传，加上幼年对京戏的痴迷，使他的作品将中国戏剧与绘画的精髓溶为一炉，这在国内众多的画家中可说是别具风格、独树一帜。

看他的绘画艺术，我感觉他对中国文化尤其是京剧艺术的热爱让我敬佩。他用拙朴的笔法，让中国京剧的高贵与华丽变的稚气而可爱；他用简洁的勾勒，令中国文化的博大和繁复显得精炼而单纯。他看似在做画，却是在表达自己生活的情趣和对人生的理解与感悟，正所谓拙而有神韵,简而有风骨。他的画是写意的，也是漫画的，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他早年浸淫于西洋绘画，素描和油画的功底不同凡响，但正如毕加索和许多当代大画家一样，他不想沿袭传统的已经没有多少新意的套路，他试图并且已经实现了从中国文化最有代表性的符号——京剧中吸收营养，并把它艺术化为自己独特的绘画符号和象征。他曾在一篇叫《清风亭》的文章中比较过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与马连良的异同，他说：“周信芳先生的艺术以‘老辣’著称，马连良先生的艺术是以‘潇洒”见长，两者都很美，各有千秋。”这句话无意中也道出了他对自己绘画实践的要求和特点，他的画确有两者的遗风与神韵，而周信芳的“老辣”我以为似乎更能体现王重敏先生绘画的内在的秉性和追求。

很多年不看京剧了，但是看了王先生的画，感觉记忆中的“唱、念、作、打”这些京剧的要素仿佛又鲜明而活灵活现起来。京剧讲究“架子花”，而其中的“起霸”则是最先抓住观众的开场，人物一出场，虽然程式化，但它是一个让人熟知的符号，而符号中又显现着每个表演者性格和功底。王先生的画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受。他的每一幅画都仿佛戏中人物的第一次出场，一招一势，虽然也都是京剧中的程式化的动作和形象，但这仅仅如戏中的典型与符号化的特征，而真正体现人物性格的却是画家的落笔的空间和勾勒的浓淡，尤其是人物动作与面部扮相的精准和传神。我最喜欢的一幅画是《一片精诚，金石为开》，画中表现的是文天祥处于生与死，荣和辱之间的抉择。一边是降臣留梦炎的劝说，一边是刑场手持刀柄的刽子手。文天祥居于中间，完全是京剧中“起霸”的场景。左边的留梦炎笔墨最淡，淡得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右边的刽子手虽用了黑墨的渲染，但似乎冲淡了线条，只有茸茸的虚弱的一团。而文天祥身披素衣，手势与步伐的线条有力而显示着气度，尤其是他浓黑而有个性的长长的发与须，以及视死如归的神情与气节，都让人赞叹画家的笔力和对人物性格与内心的把握。《断桥》是另一幅我喜欢的作品。与前者不同，这幅画笔力柔和，有空间大，尤其实现了京剧与国画创作中讲究的虚与实的艺术境界。画面表现的是《白蛇传》中白素贞在金山寺与法海交战，因胎气震不得已借水遁逃杭州。法海为擒白素贞，使许仙与白素贞相会。小青恨他无情，欲杀许仙。这幅画表现的正是小青欲杀许仙的情节。许仙倒在地上哀告，小青手舞长剑，白素珍再三曲庇。小青举剑的动作显然是程式化的，但是她的横眉立目的扮相却相当传神。旁边拦着她的白素贞虽然只是那么轻描淡写，但她的痴情和悲伤已跃然纸上。相反许仙虽然笔墨较重，但他的软弱和犹疑使他成为戏中更是画中的配角。

总体看王先生的画，我感觉他深受中国京剧理念的影响。所以有评论说，他的画来缘于戏，却又将戏解读和发挥的淋漓尽致、别有滋味。如果说京剧是舞台的艺术，那么王先生的画，我以为是纸上的京剧，颜色的浓淡、线条的刚柔则是他的“唱、念、作、打”，他用有限的画面和惜墨如金的笔墨表达着无限的人性空间，用老辣淡然的性情和人生姿态，划定了与纷繁无常转瞬既逝的现实的距离。

也许有人会不自觉地将他与已故画家关良的戏剧人物绘画相比较。但我感觉王先生的画更抽象更有力道，也更富现代的气息。我儿时也学了几年绘画，至今对绘画的兴致未泯，虽然只是停留在欣赏者的水准上,可这多年我几乎览遍了古典和当代的最高水准的西方绘画作品和流派，回过头来观察王先生的画，我深深地为他的对自己绘画方向的选择和追求所折服，我相信他是站在世界绘画艺术的高度，继承和发展着中国绘画的理想和精神。如果非要给王先生的绘画定上一个标签，我们无论把他的绘画实践看做是带有“表现主义”风格也罢，“抽象主义”的风格也罢，或者是布莱希特的所谓“离间”效果也罢，都不为过，但我始终认为他是中国的，我暂且把它称做“中国主义”。

王重敏　男，1929年2月出生，江苏常州人，教授，民盟盟员。1950年毕业于南京大学艺术系。现任职于沈阳师范大学艺术学院。

关良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