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北国飘雪（一）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心再次因惊愕停止了跳动。数年来，我经历过各种各样肃杀的场面，甚至于父母的死亡那次，这样悲惨的场面早已难以对我产生触动了。然而，像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还是绝难看到的，横陈的尸体倒满了大街小陌、茅屋楼阁，尸体们的血水早已流干，只是在厚重的土壤里还保留着鲜艳的红色，向这个世界倾诉着他们不久前还有着鲜活的生命。我再次忍下自己心中的悲苦，默默祈祷上天再给我些生存的时间。我小心的穿过由尸体铺就的空间，偶尔伸手拔下尸体上面斜插着的冰冷的刀叉。每当刀叉被拔下，仍然会有少量红黑色的血液喷出，像是尸体主人用最后的资本表示感谢。我不禁在想，当我死时，是否会有好心的人为我拔下身上深插的刀剑，让我在死后保有庄重的尸身。
走了很久，虽然没有穿过镇子，但也到了镇子中央，我依然没有找到吃的。我疲惫的走到一座石碑旁，依着石碑慢慢的坐下，不再去管自己的饥肠辘辘，将自己身上破旧的棉衣紧紧的裹了又裹。不远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抱在一起，一杆铁枪从男人的后背贯入，从女人的后背贯出，女人的半边脸朝向我，从她的表情里我看出了悲伤，同样……也看出了喜悦。我动了动身体，但最终又坐下，他们终是死在了一起，在这个年代能死在一起也是多么的不易，那把铁枪不仅是他们的死亡之枪，还作为永世的象征将他们牢牢地贯穿在一起。我回头，仰视着背后的石碑，石碑上的字很有神，虽然我只懂得一些字，但我可以看出那些字的苍劲有力。石碑上写着：永兴镇，永和一年。其他的文字我读来还是断断续续，难以理解，这些还是我根据自己的经历思考一番才明白的。我忽然想我出生的镇子叫什么呢？流浪了许久，逃走的时候我又太小，更是已经失去了身边的人，恐怕永远无法考证了，更不可能回去，可能现在的镇子早已经随着另外一些人的迁入而再次繁华起来了吧。
一阵北风卷起残破的黄叶从我面前掠过，我缩了缩，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寒冷和饥饿上，将那些虚浮的东西统统抛到这动荡的世界里去。渐渐的，我的耳中响起了脚步声，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鬼神已经到来了，将要结束我悲苦的生命。也许，地狱会没有寒冷和饥饿。我缓缓的闭上眼睛……等了许久，我睁开眼睛，发现我的眼前还尽是那些尸体，但脚步声已经停止。我回身伏在石碑上，偷偷查看石碑的背后。蓦然，我看到一个青年人，比我大个七八岁模样，蹲在一具尸体前，半边脸侧向我所在的方向，他头发顺直乌黑，身着简单的汉服，背上一个小包裹，腰间斜插一柄佩剑，脚上穿着一双汉靴。他把手放在那尸体的身上，不知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那尸体竟动了，我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青年嘴巴在动，不知说些什么，一人一尸就那样保持在那里。没过多久，那青年动了，他缓缓的拔出自己的佩剑，用衣角将佩剑反复的擦拭，动作很轻缓，像是祭祀着什么。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明亮的剑刃高高的扬起直直的落下，又是一系列流畅的动作，那身体上的头颅已经被他包好背在了背上。从包头颅的包裹里不断地有鲜血流出，浸透了他灰色的长衣，印出一片猩红。他背着头颅，转身要走，走上几步，又停下来，侧着身凝望着那无头的尸体，这一刻，那双眼睛征服了我。
我对这个青年很感兴趣，我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染力，或是忧伤，或是愤恨，或是坚定，或是其他的一些东西，这些很久不在我身上出现的感情一时间竟又现踪迹。他迎着北风继续朝镇子的深处走去，前方是更多的残垣断壁，更多的尸体，由尸山血海构成的废墟。我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从他的身上我没有感觉到威胁，我甚至在想：跟着他，我能活下去。跟着他走了很远，他偶尔也会像我一样拔去尸体上乱插的兵器，将尸体从脏乱的废墟中搬出盖上东西。我们这样一直走，我虽然一天未进食，早已饥肠难忍，但一直在坚持。这时，在他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在我的世界中，却有我们两个人。这样走了大约半天的功夫，他终于发现了我，他站在前面不动了。苍黄的北风依旧卷着枯叶在空中狠狠的飞荡，天空已经开始飘下冰粒似得细微的雪花。旋风夹杂着雪花钻入我的衣服，仿佛死神再次到来，寒冷和饥饿在我的心里瞬间放大，我紧紧的搂着衣服，也不躲，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雪花飘落在遍地的尸体上，不管他们生前是谁，属于那个民族，现在他们得到的都一样，一张地床，一条雪被。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不一会儿，他乌黑的头发已经布满了洁白，只有几缕青丝隐隐看的见，雪落在他的汉服上，落在他的长靴上，却无法侵入他。这时，雪花已经是对称的特殊形状，也许我小时候曾因童趣喜欢过它们，但是我现在对它们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因为他们带给我的只有寒冷。
没多久，看我并未躲，他便转过身来，这是我第一次从正面端端正正的看他。他双鬓垂胸，样貌俊秀，眉毛浓密有力，白色的眼白中簇拥着黑色的炯炯有有神的眼瞳。他的瞳孔很深邃，仿佛直插我心。他缓缓地走了过来，我依然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他，无喜无忧，心中坦然轻松。
他站在我不远处，脸上绽出了微笑，看着我：“你是这个镇子的吗？”
他真诚地微笑和富有磁性的声音深深吸引了我，我点点头，不过，我很快又遥遥头，“不是……”
他露出疑惑状，我正想解释，他便又说：“冷吗？”
我点点头，不过，还是又摇了摇头。
他看了看我，依旧微笑着，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一个烧饼，递给我，依旧用他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跟我说话：“虽然有些硬了，不过可以吃。”
我拿着烧饼，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大口吃了起来。
他一直看着我，等我吃完，便一手搂着我，对我说：“走，我们找些吃得去。”
我们相携着，其实是他一只手带着我，踩着薄薄的积雪向前走去。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他看我一直不说话，便问我。
“我没有名字，我父母去的早，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听到我的回答，他一愣，而后微笑着对我说。
“好……好啊，大哥……我可以叫你大哥吗？”他的热心让我不知所措，同时也很感动。
“当然可以，嗯……就叫生子吧，怎么样？”他看着我，黑色的瞳孔发着光。
我想都没想，便点头说好。他看我同意，开心的笑了，竟然像个孩子。我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便问：“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看着远方，扫视前面冰雪覆盖的天地，叹口气说：“我姓王，名岳，还有个字叫顾北。”
我看着他忧伤陡然而起，心想定是什么相关的事引起了他的哀伤，不过却还是有点吃惊，他不但有名有姓，竟然还有自己的字。
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终于在一个饭馆的地窖里找到了为数不少的吃的，王岳大哥还亲手为我做了烹饪，我仿佛到了天堂，更仿佛回到儿时腻在父母怀里的日子。填饱肚子以后，王岳大哥又把剩下的一些吃的打成小包交给我，还找到些适合我的衣服，让我穿上。这时，天已经黑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止不住似得，我们把饭馆里的尸体安放在一起，晚上准备就用这里的地窖休息一晚。
天彻底黑了，但是遍布的冰雪将天地映的微微发亮，街道上的尸体早已被雪覆盖，只能从隐约的凸出中看出那里埋藏着曾经鲜活的生命。我们进入地窖，王岳大哥点起油灯，将身上的包裹放在角落。我看着小小的地窖，感觉十分的温暖。
“生子，在这样的地方睡觉，不怕吧？”
“大哥，我不怕，这样的场面我是见过的。”我怕他小看我。
然而，王岳大哥却轻轻的叹了口气，为我拿来被子，并为我盖好。
“大哥，不用这么照顾我，我应经长大了，我很可能都已经12岁了。”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了。
“大哥，以后我能跟着你吗？”
他沉思了一下，微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跟着我可能很危险哦。”
“我不怕！”
发布于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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