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之灵鹫篇——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 邂逅  之篇外篇

　　古道、西风、瘦马，

　　只是不知，此处是否已是天涯。

　　古道旁的一株古木之下，有一家竹搭的小小的酒肆，生意也不是多好的样子，伙计在无聊的打着盹，竹杆上，酒肆的旗子在西风风中猎猎作响，定眼望去，却是一奇怪的名字，叫当归。酒肆的名字取为当归，可真是天下只此一家，绝无仅有了。有谁，会在这种官道上，对着那些来往的胸怀大志的江湖客们，将他们落脚谈笑吹嘘的酒家取名为当归呢，这不是明摆着触人家的霉头，浇人家的冷水吗。所以，这家酒肆的伙计，平常也应该是很清闲的，有那么一个不会起名字的老板，生意，相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夕阳已经西下，古道延伸的尽头有依稀的金黄色的光芒，古道两旁芳草萋萋，一阵风掠过，有马蹄声生生响起。

　　酒肆里，美艳的老板娘慵懒的叹了口气，望向马蹄响起的地方。

　　风吹草低，有远客驱马而至，马行缓慢而无节奏，似乎并不是很急着赶路的样子，行进中又带有一丝的踌躇和无奈，马上的来者身型俊朗，一身黑衣，飘逸的长发，随意的披着，随风轻扬，就着夕阳的余辉，走进了老板娘的视线，夕阳在他的身上披了一层红黄色的光芒。许是那天的夕阳太美了吧，一时之间，老板娘闪了神，心里，被什么给触动了……

　　来者渐行渐近，终于可以看清了他的面孔。是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只是眼底，却有一种很深的疲倦和浓的化不开的悲伤。那种疲倦并不只是身体上的，身的疲累不会有那么深沉的倦意，甚至给人一种，对，绝望的感觉。老板娘不禁又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天涯伤心客。为什么这个年头，会又那么多的人伤了心呢？这个江湖啊，怎一个不是一句简单的身不由己就可以一笔带过，幸亏，她是退出了……
　
　　又已是夕阳西下，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灵鹫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少的路，到了什么地方。他只是想逃开，走的远远的，走到一个让他的心不再痛的地方。只是，路，再走也没有尽头，心，再累也仍痛不罢休。脑海里只有一幕情景，雪鹰，他的手足，他最疼爱的小弟，他可怜的从没得到幸福的小弟，为了他，死在了他的怀里。雪鹰眼角流下的泪，流到了他的手背，至今，仍灼热滚烫，刻骨的疼。仿佛，这疼痛，是要跟随他一辈子的。他的思绪已经停止了，要到哪里去，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就这样走吧，到天尽头好了。木然的抬头，前方有一家小小的酒家，旗帜在风中飘扬。驱马而过的时候，一瞬间，两个字入了他的眼，当归。猛然，一个温暖而美丽的脸庞浮上了他的眼，心，仿佛，被刀给捅了一下，紧抽成了一团。那个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啊……当归，没错，每个人都会有归去的地方，那是通往幸福的地方，只是，现在的他，已没有幸福的权利了。因为，雪鹰，是因他而死的。因为，城谨，是因为雪鹰对他的恨而失去笑容的。

　　心痛的似乎无法呼吸了。飞扬的字仿佛越来越近，旋转着，然后，便是一片漆黑，倦意，在一瞬间，将他包围了。

　　入夜时分，却又下起了雨，淅淅呖呖的小雨，打在窗外的竹篷上，吵的人心烦意乱。老板娘最讨厌这种雨夜了。这样的夜，是不适合伤心人的。她望着窗外没有一丝停的样子的雨，不禁又叹了口气。似乎遇到了这个没有任何预警就倒在了她面前的年轻人以后，她叹气的次数就增加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窗蹋上睡的极不塌实的男子，他似乎已经最少有半个月没有好好的吃和睡了，铁人也会被打倒的。睡梦中的他正被高热和梦魔所缠绕着，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有汗渗了出来，他的眉轻轻的皱着，手无望的在空气中握了一下，却又失落的收回了。不时有梦呓传来，老板娘默默的数着，一个晚上，一个叫雪鹰的名字叫了三十遍。而一个叫连城谨的名字，却叫了……老板娘数了数她青葱般的手指头，十个芊芊玉指，已来回数了5遍，可那病中的人，却仍在声声不息的唤着。他在唤雪鹰的时候，声声带血，悲凉的让人鼻酸。而叫城谨的时候，却有是那么的焦灼、心痛、温柔和无奈。那两个人，和这个男子是什么关系呢？让一个病中的人如此放不下。是他眼底悲伤的由来吗？是他天涯放逐自己的理由吗？老板娘在他的额头上又换了一块沾了冰水的毛巾，耗了耗他的脉象，想必此人武功不弱，否则不会在如此的疲累和疾病中，仍有那么强的内力。江湖中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么？愚蠢到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心只有什么天下第一，称霸武林，号令群雄。刀光血影，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人，去追寻一个飘渺的名利，负了那落花下的容颜和等待的眼，空了那曾经甜美的许诺和誓言。就算一切皆到手，又能怎样呢？会幸福吗？眼前的这个男子口中的城谨，应该也在这样的夜里失眠等待吧？等待的滋味，她尝过，很苦，也很无望。

　　而灵鹫，此时在火里翻腾着，梦里，一再看到雪鹰流下的血，流过他的指缝，红的要把他逼疯。自己终是错了，不该把他一人留在那冰冷的逍遥窟，他当时应该想到，对于雪鹰，他的离去已是最严重的背叛。虽然他也是身不由己，虽然只是为了挽住弟弟的生命，让他从此可以得到最好的，可他却忘了，他就是雪鹰所拥有的最好的。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的，而最后，他一心只想维护的那两个最爱的人，结局却是一个死，一个遍体鳞伤，城谨曾那样快乐的一颗心，破碎不堪。还记得那天雪鹰用那么期盼的眼神企求他回逍遥窟，被他回绝后的难以置信、伤心和愤怒，还记的城谨那天被伤害后毫无生机的眼，再不见了曾经如花的笑颜。他负了两个他最爱的人。他在怀疑，当年那个算命师所测的令雪鹰被父母遗弃的一番话，那真是指的雪鹰吗？也许，当时他们都弄错了，真正的克星，不是雪鹰，而是灵鹫他啊。是他害了他们。若不是他的没用，雪鹰和城谨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原谅自己。如果当时死的不是雪鹰，而是他，该有多好。火光中他看到了雪鹰和城谨的身影，他伸手去抓，可却只有空空而冰冷的风从指间划过。他要去追，可云雾里的雪鹰站在一条幽黑不见底的河对岸，雾里他无论怎么睁大眼，都看不到雪鹰的表情。他一定是仍在恨他吧，在奈河的对岸，恨着这个离弃了他的他曾最信任的大哥。他知道，雪鹰的表情一定是充满恨和悲伤的。看不清也好，他真的，没有勇气去看。一切可以重来吗？天那！他做了什么，他要怎么做呢？搁着阴阳两岸，他和他的手足，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梦里的灵鹫不停的呼唤雪鹰和城瑾的名字，那是匮乏的他所仅有的，如今，也失去了。

　　一阵带着雨雾的风推开窗吹了进来，老板娘起身把窗关住，看着那细细的雨丝，忽然有陈年的往事浮上了心头，仿佛又听见了那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轻轻的在唤她：淡墨……

　　往事不堪回首。

　　拂袖欲断水，愁绪任横流。

　　窗外，雨下的要让寂寞的人发疯。

　　窗内，有两个已心碎的江湖人。

　　即使是在天涯，也夜仍未走出那所谓的江湖。江湖中每天都不平静，但似乎最近更是风起云涌。逍遥窟和连城堡中最近都不太平，再加上一个大盗萧十一郎，直搅的江湖中沸沸腾腾。连这个偏远的小小的酒肆，也被每天匆忙来去的江湖过客带来了一种不安定的气息，搅的老板娘心烦。而更让她心烦的，是前些日子她一时好心救的那个年轻人，昏迷了近5天，醒来后对她说了一声多谢，便再不发一语。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起身仍要走。问他去哪里，他却一脸茫然。她不禁心头火起，给了那个男子一拳，让他又乖乖的回到了床上去——他还是在昏迷的时候比较容易搞定的。他可是她有名的淡墨女侠费劲工夫才救回的人，怎么能让他再轻贱自己的生命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这个素未蒙面的男子，也许，是因为他初见的身影，和那个她曾爱的人如此相似；也许，是为了他年轻的眉间的疲倦和痛苦让她不忍；也许，是他眼底的彷徨和她如此相似；也许，是为了那个他口中声声呼唤的叫城瑾的女子跟她一样的等待；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美的太凄凉；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天涯断肠人。

　　灵鹫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夕阳透进了窗棂，寂寞的美丽。现在城瑾怎么样了？他抱着雪鹰的尸体，未留一言的离开，城瑾一定会伤心的。泪，流下了灵鹫的脸，他是从不流泪的。这一次，从来都是敢担当的他选择了逃避，是懦弱吗？是吧。只是，现在的这个灵鹫，真的已经累到什么都不愿去思考了，他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面对雪鹰对城瑾所做的伤害。而，雪鹰为了他而死，他又怎能当一切没有发生，安然的独自享受那份雪鹰从未得到的幸福呢？

　　灵鹫就这样留下了，留在了这个天涯边的小酒肆。也许是因为这里很安静，也许是因为他本没有可以去的地方。这里的老板娘是个很奇怪的人，美丽而脾气暴躁。她让他叫她墨姐。他曾吃过她的一拳。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将他打昏的，尽管是在他大病初愈的时候。他知道，老板娘并不只是老板娘，她有她的过去，但他不想问，毕竟，自己的伤，就已经让他背不动了。偶尔会传来关于连家堡的消息，知道连家堡已经越来越强大。不管怎样，知道城瑾安然，他的心里就会安慰一点。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舔着自己的伤口。老板娘不问，也不催他，因为她知道，有些伤口，是只能用时间来愈合的；有些东西，也是只能用时间来遗忘的。

　　又是雨夜，这种夜，最适合醉酒。酒肆的名字很烂，酒却是上等的好酒。这一夜，就着绵绵的雨声，从不喝酒的灵鹫和老板娘对饮，喝干了6坛最好的竹叶青。只是，该醉的时候，却偏偏不醉。城瑾和雪鹰悲伤的脸交替在他眼前浮现，老板娘淡淡的对他说，没必要作茧自缚啊……逝者已逝，但仍有活着的人，在彼方等待，如果你错过了一个，就不要在错过第二个……

　　这一晚，灵鹫也多多少少知道了老板娘的故事。他也想到了，师傅提过的，10年前，江湖中出现的一个流星般的传奇人物，墨羽双侠，淡墨和杨羽，据说是一对珠联璧合的佳人，一套世外飞仙般的剑法，奇幻无比却令人心寒。因为那是不属于人间的剑法和武功。但如同流星划过天边，以后再不见了这对青梅竹马的双侠和羡煞天下用剑人的剑法，传说他们是从仙界来的，又回去了。老板娘寂寂的笑着，说天下那有什么仙呢？都是红尘中的俗人啊。后面的故事，也是人们都不知道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两个美丽的姐妹，姐姐武功超绝，而妹妹因先天疾病，体质潆弱。她们爱上了同一个优秀的男子，于是，姐姐退出了，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只留下一纸书信，要男子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故事，成全了一个爱，破碎了一个爱。于是有了，无数，天涯的断肠人，在黄昏的时候，听寒鸦的叫声，淡淡守望。

　　一天，灵鹫从梦中惊醒。他梦到城瑾从悬崖上跌了下去，无望的喊着他的名字。醒来时，汗已湿透重衣。那个梦是如此真实，让他不由的周身一片寒意。他的城瑾啊，他的妻子。他自私的将她一人留在了那险恶的地方。如果再失去了她，那么，这一生，他都不能再原谅自己了……

　　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他低语，雪鹰，雪鹰，我还可以幸福吗？还可以吗？

　　夜里，雪鹰入梦，还是初来酒家时的那个梦，雪鹰隔在奈河的那岸，伸手难牵。只是，云雾散去，灵鹫分明看到雪鹰在对他浅浅笑着，象小时候那样，没有他当初以为的恨意。他分明听到雪鹰在说，灵鹫，这一次，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一定要幸福，连同我的一起……

　　泪，夺框而出，终能释怀。

　　当归，当归，我当归去，到有我爱的地方。

　　城瑾，懦弱的灵鹫，回来了……

　　老板娘淡淡的笑着，斜倚着窗，目送灵鹫于来处离开。他们会幸福的吧，总还有幸福的人啊。

　　忽听有人轻唤：墨儿……

　　惊回头，望向那应在天涯外朝思暮想了千百遍的人，怔忪，泪，流出了眼眶。

　　没错。天涯处不止有断肠的人，

　　总还有幸福的人的。

　　古道两旁的草枯了又黄，十五年后，老板娘，不，是淡墨侠女，又见到了灵鹫，仍是那么挺拔的身影，飘逸的长发，只是眼中没有了当初的疲倦。或许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坚毅和温暖。他手中捧着妻子的骨灰，说要带她去寻找天涯海角。他说他们本只有一年的相聚时光，但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奇迹的十五年。他淡淡的浅浅的笑着，说老天待他已不薄。

　　一时间，淡墨偎在心爱的人的身旁，红了眼眶。

　　已是深秋。

　　昏鸦立于西风中的枯树枝上，冷冷的观望。

　　幸福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灵鹫说他找到了。

　　却仍断肠。

　　古道、西风、瘦马

　　何处是天涯

　　夕阳西下

　　断肠人

　　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