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找 石 泉

作者  王晓群

提出《寻找石泉》，似乎有点怪怪的，用得着吗？石泉县是陕南重镇，北依秦岭秦、南枕巴山巴，一江汉水从中流过。素有“秦巴山水、石泉十美”之称；只要打开中国地图就能轻而易举的找到，更别说陕西、安康地图了。要到石泉也十分容易，用现代车载的所谓“鸡皮哀思”定位系统，无论你在天南海北，只要确定目标，设定“石泉”两字，沿高速公路一路开车，就会自动的带你来到石泉县。看了燕子洞，再游中坝峡谷，晚上再坐在江边吃一顿鲶鱼豆腐，你会把记忆陕南的符号锁定在石泉这方灵秀的山水间。

然而，我所说的寻找石泉，是历史中迷失的石泉。

诸多的史料记载，石泉县的前身是魏晋时期的永乐县，废帝元年（552）东梁州被西魏收复，朝廷在州西八十里设昌乐县，后更名石泉县。这是石泉县在历史上首次出现。唐武周圣历元年（698），石泉县改名武安县。八年后的中宗神龙元年又复名石泉县。大历元年（771）朝廷撤销石泉县的建制，永贞元年（805）金州刺史姜公辅针对巴山流民混乱，金州管理半径过大等因素，上书朝廷，复置了石泉县。元初金州改为散州，下不设县，石泉改为巡检司。明洪武三年（1370）石泉由辖地金州划入大宁府，一并划出的还有吉阳和洵阳。明洪武五年二月甲辰石泉又重新并入金州。明中叶四川农民蓝廷瑞、鄢本恕在保宁起义。拥众十万转战川、陕、湖三省，祸害大巴山一带百姓。明廷派兵进行镇压，蓝鄢被围在陕南熨斗坝，后押解四川东乡被灭。为加强陕南对巴山流民管理，正德五年（1510）朝廷设立石泉、紫阳堡和镇坪巡检司；两年后的十一月（1512年12月）石泉、紫阳升为县，割金州西南、汉阴县东南为其疆域，隶于金州。从此，石泉县的建制延续至今。

从明细而连贯的历史中我们似乎看不出石泉在变迁中存在的建置问题，但认真而综合的分析就出现以下矛盾：

其一，史料记载，自秦汉以来朝廷在汉水中上游设立汉中郡，下设西城、安阳、南郑等十三县，石泉属西城辖地。西城在安阳之东，安阳又在今石泉之东，三地呈“一”字排列。若石泉属西城地域，就得跨越安阳成为“飞地”，显然有违于建置规律。

其二、《大明一统志》和《元史》记载的当年由永乐县和昌乐县更名石泉县在“州西八十里”。又载“汉阴在州西一百五十里”。但今天的石泉却在汉阴以西的远处。位置恰恰颠倒。

其三：《夔州府志》记载的“明洪武三年（1370）置平利、洵阳、石泉县属大宁州”，大宁州管辖的石泉若在今天位置，则要越过金州、汉阴两地。明显不符合行政区划管理的实际。

其四：石泉一名源“城北有石泉，泉水清洌，四时不涸，将永乐改为石泉”。而今天石泉县的泉眼在江边，县城正南位置，与记载恰恰相反。

其五：《汉中府志》记载“十八盘山在石泉县南，汉江南岸，曲盘十八始达于巅”。今天的石泉县南并无十八盘山，北岸沿江的九里十八拐仅仅是修筑公路后的几个弯道。

对石泉位置存在的种种质疑困扰着许多研究者，导致了我们错误的对志书存疑和对新的志书编译的迷茫。根本原因是我们把历史上不同时期的石泉县位置混淆。

今天的石泉历史应该是从安阳说起。

安阳，一座已经消失多年的古城。《太平寰宇记》记载：“安阳故城，在汉阴西二十四里，即今敖口东十里，汉江之北，故城是也。”就在今天石泉县城“东十里”的石磨铺位置。公元前三百一十六年设置汉中郡时安阳县就有已经存在。距离我们现在也已经超过两千年以上。安阳经历了战国、秦、汉几个朝代，历时数百年之久。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改安阳为安康县。历史上安阳的所辖范围“在西城（今安康）以西，成固（城固）县东”。三国至隋唐新设的黄金县是“分安阳县地设立”，史料并没有涉及石泉。若当时的石泉县存在，史料应该是“分石泉县地设立”，但在安阳、黄金、成固及明朝以前的历史从未提及与石泉相邻。《陕西通志》载：晋太康元年（280）年，改安阳为安康，北周时期安康迁至直城，故城在池河东岸潭家湾。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因恶安禄山之姓，改安康县为汉阴县，其辖地为今石泉、汉阴二县南部及紫阳县地。北宋皇佑四年（1052）城被洪水冲毁，南宋绍兴二年（1132）迁址新店，即今汉阴县城。

安阳、安康与永乐、昌乐，安康、直城与石泉，都处在历史的同一时期是不容置疑的历史事实，是历史的并存关系。倘若都在今天的石泉区域，就无法解释朝廷在仅仅十里、三十里的距离设置两个县城的必要性。

今天的石泉县在明朝以前的历史上并不称为石泉，而是叫做敖口，南北朝石泉的《水经注》载：汉水又东历敖头，旧立仓储之所，傍山通道，水陆险凑。魏兴安康县治，有戌统领流杂。宋元嘉年的《资治通鉴》称：敖头，即此。旧立仓储之所，傍山通道，水陆险凑。清代的《读史方舆纪要》载：一作磝头城，又称敖口。故址在今石泉县城，绕峰河即廒水，入汉江之口称为敖口，宋代设有敖口镇。在敖口设立石泉县是正德五年（1512年12月）以后，割金州西南、汉阴县东南为其疆域，隶于金州。

种种资料表明历史不同的石泉县曾设立在两个不同的地方。魏晋时期的永乐、昌乐更名的石泉县在“州西八十里”的地方，历经了千年的建县历史。而大明正德年以后的石泉则在今天石泉县的位置，建置只有五百年。

那么，历史上的石泉究竟在哪里？

早就听屈晓明讲：昔日的石泉应该在今天汉滨区灜湖镇的清泉村，是他在考察清凉关时发现的。屈晓明是我好友，也是颇有影响的安康不系之舟自行车俱乐发起人，多年的骑行中跑遍了安康的山山水水，逐渐产生了他对安康历史文化研究的浓厚兴趣。每到一处他都要做一番认真的调查，积累了许多山野实地考证知识，由一个单纯的骑行者变为文史的探索者。每每谈到安康的山水他总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几年前又与安康历史博物馆学者李厚之老师结为忘年之交，不断的学习与实践中丰富了理论知识，成为在安康最具实力的文史专家之一。我相信他的眼力。

二零一四年的元月中旬，屈晓明为向导，我和赵峰一起驱车前往汉滨区清泉村。先进入灜湖大道，一路西行，仅仅十几分钟就到了瀛湖镇对面，穿过公里隧道，绕过安康水电站大坝，安康旅游胜地——灜湖呈现在了我们面前。一坝高垒拦住滔滔江水，高峡出平湖，两岸收云雨。自一九九零年建成后成为西北最大的人工湖，著名风景区。我太熟悉这里的一切，每年都要无数次来这里采风。拍的灜湖照片已经不计其数，出了不少精美作品，街上的许多大小广告牌的画面大多出自我手。但今天来灜湖却有一种莫名的陌生，大概是一时还不能接受泊泊的水下还有一座不无人知的古老城垣吧！

特意在织女石做了停留，是一块伫立在湖岸的一块巨大石头，似一美女翘首回望九曲汉水，灜湖的重要景点。《陕西通志》就此石有专门记载：曰“又有美女石亦在石泉坝，汉水北岸”。美女石、石泉坝、汉水北岸，清楚的记录了它的方位。但我们只看见了汉水北岸含情脉脉的美女石，却不知石泉坝在什么地方。美女石本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民间附会为牛郎织女的故事，寓意美好的爱情和爱憎。明末清初安康诗人的《织女石》云：“宝髻森森立水旁，临崖翘首望牛郎。秋霖暗接当时泪，春草羞添向晓妆。千里月华舒惓眼，九回汉水浣柔肠。绮罗丛积人间妇，谁似渠心一片钢。” 悠久的历史，颂扬凄美的传说，但美女石是怎么演变织女石的却没有人能够说清。

过了织女石，来到清凉关。一个历史上的重要关隘，南宋年间抗金英雄王彦在此守关，抵挡沿江而上的金军撒离喝。明清时期道家信徒就在这里修建清凉观，崇神信巫传播宗教，一时间香火颇旺。破四旧的年月里道观被毁，道人被撵，千年松柏被伐，古刹改造成为学校，后又几经改造，现今已经变成贴满瓷砖的现代校园。昔日的古幽与神秘不见踪影，几块记录清凉观的石碑也被遗弃，丢埋在不能挡路障眼的地方。我们这次的造访就是希望能将石碑挖出，从中找到有关石泉的记载。

经当地人指点，我们在道路旁的沙堆里找到掩埋石碑位置。找来工具挖掘，周围的村民也都纷纷相助。刨去表层沙土，石碑顶部慢慢显露。稍挖，已经可以看清石碑上“重修清凉观记”几个字样。再往下看时，碑文刚好露出“石泉坝”三个字。顿时，我们信心百倍，一鼓作气要将石碑全部挖出。

这次来灜湖前我专门阅读了《陕西通志》，书上明确记载有“石泉县，神龙元年复故名，大历六年以后户口散落入汉阴，永贞六年姜公辅于旧所立”《太平寰宇》也载：“姜公辅于州（金州）西九十里石泉坝更名石泉县”。我们将石碑全部挖出时，上面清楚的记载着“石泉坝西坡清凉观建于明……”村民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告诉我们，石泉坝就在前面不远被水掩埋的地方，一个背靠青山面朝汉江三四里长的大坝子，良田千亩，土地肥沃。当年洪氏与张氏同时来的这里，见这里地广人稀，便插蒿为界，圈地造田。年复一年的辛勤耕耘，一代又一代生活繁衍，洪张两家成为当地大户。清凉观就是洪氏与张氏先祖捐资修建的，后又几次修复，形成了占地数亩、远近闻名的江岸名观。村民边讲述边指点：石泉坝上有一小镇，就是当年的岚河镇，解放后改称岚河区。镇子不足两里，却是汉江上重要的水码头。上到流水紫阳，下去安康汉口，南抵佐龙岚皋的大小船只都得在这里稍作停留，或停船过夜、或装卸货物、或休息吃饭，古镇弥漫着浓郁的商业气息。每到逢年过节小镇更是热闹非凡，远近百里的人们都要来此购买时髦货物。我们从石碑的记载也得到证实。遗憾的是我们只能从村民的讲述中了解石泉坝的曾经，却无法亲眼目睹当年石泉坝的真实场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仅仅是浩瀚的湖水，再就是长长串连的养鱼网箱上飞翔的白鹭。

石泉坝处在与岚河口相对位置。《关中胜迹图志》记载岚河“自平利县界入州（金州）境，原出化龙山东流七百里，中有仙人碥、巨灵迹、锁龙桩诸胜，至石泉坝北流汉”。江河交汇地必是城垣或重要集镇，先祖设县永乐、昌乐、武安、石泉于此，历时千年之久，想必是能方便管理岚河流域及江岸区域，其辖地不小于今天的岚皋县。

我相信被水淹没在百米之下的岚河镇就是五百年前的石泉。历史记载的方位清楚，翘首的美女石、淹没石泉坝、石箍的泉眼、南岸玉兴岛旁的十八盘山等都与史料完全吻合，就连清泉村名称也是由石泉演变而来。

清泉村——一个群山相拥、三面环水的美丽半岛。汉江在这里本应突破清凉关一路东流，却偏偏绕开清凉关突的向南，牵手到岚河后又绕回北流，围住的风水宝地便是昔日的石泉、今日的清泉村。清泉村就像一条长长蛟龙，从凤凰山蜿蜒而下，几曲几扭，浮卧于水面，戏弄着岚河内则的灜湖明珠——金螺岛。

站在半岛尽头，湖光山色，弥漫的水雾掺和着灰蒙蒙的天色着实让我们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汉江哪是岚河、哪是苍老的远古哪是繁荣的当今。一千五百年前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写到“岚谷北口，嶂远溪深，涧峡险遂，气萧萧以瑟瑟，风飕飕而飗遛。”而今，风水轮流，上涨的湖水淹没了峡谷险滩，消杀了萧萧瑟瑟、飕飕飗遛，抹平了曾经的记忆，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温顺，又那么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