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巢之鸟

（174）

某互联网巨头的CEO在一场峰会上宣称要在自家公司里开展代号为「消灭老白兔，引头狼入室」的行动。

所谓老白兔是指那些人缘好，讨大家喜欢，但不出业绩，霸占着岗位、资源和机会的老员工。

所谓头狼是指那些有着敏锐嗅觉，一旦嗅到机会就会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甚至以死相搏的新职员。

行业大佬的一番言论宛若夜空中的明灯，给许多老板指明了优化内部人员的方向。他们纷纷闻风跟进。业界很快便掀起了一波「把兔子赶走，分粮给头狼，人人当头狼」的浪潮。

纵观企业的发展历程，其实许多老白兔当年也曾是头狼。他们披肝沥胆，靠透支身体为企业杀出了一条血路。如今他们青春不在，需要被优化出队伍，给后来人让路。

业界这股整风运动让我有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楚之感。不过，优胜劣汰本就属于自然法则，企业不是慈善机构，商人更不是慈善家。吃技术这碗饭的残酷就在于此，如若你不能持续进步，就很容易就被劲儿头更足的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消灭老白兔的大潮还未退去，业界忽地又刮起了一股缩减招聘名额的旋风。某行业巨头原本计划招聘1500名应届生，不久前突然宣布把名额缩减至400人。

于是，流言四起，风声鹤唳。有人说互联网寒冬将至，程序员的好日子即将到头。正式员工开始忧虑裁员的问题，实习生们则开始担忧转正的形势。

这种不安情绪很快就蔓延到了朗云，邓璞韵也不能免俗。她非名校出身，又是本科学历，技术实力也不算强，对于实习转正有所担忧也属正常。

她私下托我帮忙问一下康神有关9月初实习生转正的事儿。我从康神那里探听到朗云今年似乎没有缩减校招名额的打算。

在康神跟前，我对自己的徒弟自然是一顿猛夸。康神向我表示组里但凡有转正名额，肯定会给邓璞韵一个。

我将康神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邓璞韵，给她送去了一颗定心丸。邓璞韵甚是欢喜，对我是连连感谢，非要请我吃火锅。

我的几句美言在康神那里或许起了点作用，但效果极其有限。康神打算留用邓璞韵更多还是基于她日常的良好表现。她的勤奋上进，大家有目共睹。

有时候态度比实力更为重要。

邓璞韵实习转正问题不大，不过我还是劝她做多手准备，万不要把鸡蛋都放在朗云这一个篮子里。

外界都在盛传互联网寒冬将至，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断有猎头给我打来电话。他们许以高薪诱惑我，鼓动我。难道IT猎头们要在入冬前，割最后一波韭菜？

李冀那厮也曾联系过我，说他在北大有个搞校园创业的同学，目前正在孵化一个自行车相关的项目，急需一名技术加入，问我有没有兴趣，可兼职可全职，待遇丰厚，还给期权。

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人打自行车的主意，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一口回绝了他。鉴于最近一段时间比较清闲，我向李冀言明若是有赚快钱的技术外包倒是可以拉上我。

（175）

某日傍晚，我如往常一样，坐在工位上偷偷地看搞笑视频。忽地一回头，瞧见康神正弓着腰站在我身后，我赶忙关掉浏览器。康神并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会议室，示意我过去谈点事儿。

朗云有规定，leader们要定期跟手下进行一对一的沟通，借此了解下属的工作状态。我刚进组那会儿，因为对于业务不熟悉，技术也很菜，几乎是天天熬夜加班，特别奋进。后来混成了老油条，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再加上业务不景气，得过且过成为了工作常态。像朗云这样规模的大公司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宁可养闲人，也不会轻易解雇人。

我最近有些懒散过度，干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不全是因为思念华妹所致。职业生涯似乎进入了疲软期，我陷入了事凑活凑活能干，锅忍一忍能背，不求进步，吃技术老本的状态。

康神找我谈话，怕是要敲打我一番。想我曾经也是只头狼，如今快要变成老白兔。过不许久，怕是会成为公司想要清理出队伍的目标。

“最近怎么样？”康神坐在我对面，向我抛来了一个特别开放的问题。我心想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混吃等死。

“我上周把kafka的消费集群优化了下。这周正在解决MySql一个慢查询的问题。Redis集群有台机器老是报内存使用率过高，我正在看......”

“还挺充实的哦。”康神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不过，阅读他面部表情，我从那上扬的嘴角中读出了些许潜台词：小样儿，还跟我装，最近常常瞧见你看视频、逛论坛，一天天闲的不行。

康神看穿不说穿是一种大智慧。我看穿别人看穿自己不说穿自己却仍能保持脸不红、心不跳更是一种超能力。

“老大，潜龙三期的开发需求什么时候能出来呀？”我摆出一副关心业务，积极上进的样子。

“怎么？没活干了？”忽地，康神坐直身子，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不，活多着呢。”我摇头如拨浪鼓，“只要想干活，处处都是活，潜龙的bug多着呢，许多遗留的坑都还没填。”

“当前公司高层对于潜龙是保是弃还有分歧。我最近正在争取一个直播相关项目的开发任务。现在，咱们组不算实习生还有8个人。我跟那边的负责人谈了谈，如果咱们过去，他那边能消化组里一半的人。”

“哦，也就是说，要是去做直播，咱们组只能去4个？”我诧异道。

“嗯，不过就算人家全要，咱也不能都去呀，潜龙这边还得留几个人维护呢。”康神笑呵呵道。

康神找我谈话，跟我说这些事儿，肯定是想带上我。顿时，我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感激他的提携之恩。

“您打算带我过去？”我眉毛耸动。

“你要想去就带上你。不过到了那边，少不了加班熬夜。”康神从桌子上捡起一支笔，转动起来，“哎，当下中国互联网整个大环境就是这样。大家都在拼命地往前赶，唯恐落后。谁不想舒舒服服地站着就把钱挣了，可挣钱哪儿那么容易。”

“肯定去呀，您去哪儿，我就跟到那儿。”我斩钉截铁道。

圣君需忠臣辅佐，良臣需明皇赏识。康神绝对是一个值得追随的老大，他在明面上说不出特别敞亮的话，可暗地里却不停地给兄弟们争取利益。比那些表面称兄道弟，暗地里自私自利的人强百倍。

“行，行。”康神笑着连连点头，他抿了抿头发，看了眼手表继续说，“最近也不忙，再跟你多聊会儿。未来几年有什么打算吗？”

望着康神那日渐稀疏的头发，我发呆了片刻。康神的头型跟喜剧明星徐峥很像，留光头绝对比现在好看。每每看到他执着于打理那几缕秀发时，我都特想给他剃成光头，然后告诉他，光头真的很帅，换个发型换一种人生。

康神抛过来的问题特像一道面试题。当初面试朗云时，李波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那时候，我豪情万丈，对于未来的规划，洋洋洒洒讲了十几分钟。

可当现实这座大山真地横亘在眼前时，我并没有选择做愚公，而是做了智叟。那些美好又大胆的畅想大都是成了纸上谈兵，甚至沦为笑柄。所谓成长就是慢慢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跟您说实话，我没太想好。走一步算一步，混一天算一天。”面对真诚待我的康神，我不打算惺惺作态。

“够诚实地呀，长篇大论听多了，你这破罐子破摔的答案还真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人生还是要有点规划，有目标才有动力。”康神谆谆而语。

“没准儿再干几年编程，攒点钱我就回家种地了。”我自嘲道。

“经历过市井繁华，回归山林谈何容易。能留京还是留京，这里机会多，也相对公平。”康神不愧是常读古籍佛经的人，讲起话来有一丝禅意。

作为有房有车有户口的新北京人，康神自然觉得北京好。不可否认，北京确实就业机会多，也相对公平。这也是我赖在北京不愿动弹的缘由之一。

“连个窝都没有，攒的钱都贡献给了房东。”我哀怨道。

“房子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不过，在北京置办个窝也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难，不用太悲观。”康神这话说的有些饱汉不知饿汉饥。

“目前北京的上车票至少要百八十万，真是难呀，乐观不起来。”

“我是工作后第二年买的房。那时候当北漂跟你们现在的处境一样，大家都觉得北京的房子贵，买不起。我家里并不富裕，父母帮不上忙，一切都得靠自己。我毕业第一年的工资是税前每月8000，除去租房吃喝，一个月能剩下4000就不错了。当时，咱们公司附近的房一平米是2万多，买个两居室要50多万的首付。我算了下，我至少要攒十年钱才能凑够首付，还是在房价不上涨的前提条件下。可北京的房子怎么可能不涨。”

“是呀，最近又开始涨起来了。王旭那房他去年花400万买的，现在能卖到450万了。”

“王旭家境好，他属于个例。我买房的首付家里帮衬了点，不过不多，大部分是我自己攒的钱。那时我一心就想着赚钱，倒卖ThinkPad水货电脑，给公司开发软件系统。杂七杂八的活只要给钱不违法，我什么都干。”康神顿了顿，若有所思，“当然，得承认现在的形势跟我们当年还是有所区别。当年我们在四环上了车，如今你们可能得要跑去六环了。不过地铁这么方便，住的远点也没什么大问题。”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艰辛，谢谢老大这碗鸡汤，喝得我是热血沸腾。”

“哈哈，但愿不是毒鸡汤。”

离巢之鸟，栉风沐雨，拣尽寒枝，寂寞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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