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凝立，只有惆怅·半生缘·张爱玲】

悄然凝立，只有惆怅

--从《半生缘》读张爱玲

张爱玲的书恰如她的人一样：一向是如此的灰色，孤傲，却又如此深刻现实，让人很是喜欢。但是《半生缘》却不像她的其他作品一样，有着近似平淡的笔触，却讲了一个和她其他小说里的结局差不多的故事。初次看到《半生缘》是在小时候林心如所扮演的曼桢的电视剧，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不懂曼桢和世钧再次重逢时曼桢的那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的爱从开始到结束恰如两个人在一起因为缘分而相遇，但是爱情的花朵还未盛开却已经枯萎，他们只是擦肩而过了。缘定半生，却也缘断半生。她是圆圆的脸，圆中见方——也不是方，只是有轮廓就是了。蓬松的头发，很随便地披在肩上。世钧判断一个女人的容貌以及体态衣着，本来是没有分析性的，他只是笼统地觉得她很好。”曼桢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应是轻倩的一类，绝不美得超凡脱俗，就像豫瑾看到的她的脚踝一样：“纤细而坚强”，唯一注定的是她虽善良洁净好强，却担着私娼之妹的恶名，可也没什么呀，哪来的十全十美，幸好世钧是不在乎的。我想世钧会是第一眼就爱上她的，虽然他没有觉察，连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她都记不清楚了。而曼桢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爱上他的吧，世钧是拘束而好沉默的，爱情一开始就是无声无息。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叔惠的健谈，他们两个即使天天对面遇到也是从来都羞于搭讪的吧，如此一来对叔惠的健谈倒喜欢不少。两人互相爱慕，互相试探，四目经意不经意地遇上了却赶紧避开，不小心搭上了一句话，一怔下却忘了说什么。读来有窃窃的欣喜心，这爱意唯恐一说出口就被风吹跑。原来爱情的美好竟不是让对方知道，而是让对方不知不觉。

在看小说的时候让人感觉世钧看上去那么被动那么不靠谱，豫瑾闯进故事里来的时候，都为曼桢捏了一把汗，似乎这点误会，对于消极的世钧来说，已经是难以逾越的考验了。幸好世钧回来了，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又暂时定下来。一段恋爱，谈到连旁观者看来都这样脆弱不堪的地步，还有什么可看好的呢？有些感情便是这样，在其中的时候刻骨铭心，以为什么大喜大悲都经历过了，然而过后，回想起来，都是些不好的片段，只有痛彻心扉的悲伤，把所有的快乐都忘却了，整一段感情都像是笼罩在阴雨霏霏之中。正因为付出太多，伤得太深，但又不愿承认现实，所以只有拒绝回忆才能活过来。怪不得是谁的错，爱上这个人，让这段感情发生，就是为了注定的悲剧收场。

第一次分别后，世钧从南京回来，两人对视着无缘无故地笑。世钧急急地说：“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其实他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那一刻的快乐是终于点破了的快乐，不用再不停地猜对方心思，不用再找借口多见一面，不用再掩饰自己的话语。其实，这些也都是很快乐的。而爱玲太狠，笔锋转得快，暴风骤雨来得猛，浅红深碧都被扫尽，描写世钧和曼桢相依恋着的这几章如此之短，两人之间种种细节历历在目，一页之后面目全非。不忍心往下读，似乎不读了他们两人就那么相偎相依着，永远都在那里，从不会分开。

无奈这一切来得太过短暂，本以为世均和曼桢会幸福地走到一起，却没想到，在那个畸形的社会里，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张爱玲笔锋一转，不幸与苦难就如暴风骤雨般降临到这对幸福的人儿身上。曼桢在她那个做舞女的姐姐曼璐出嫁之后，本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工作来赡养家人，想跟世均过着平平淡淡却幸福甜蜜的生活。却不想，她竟在变态的曼璐和自私的佣人以及懦弱的母亲之合谋下，被姐夫祝鸿才强暴并软禁。从此，那个美丽的梦破灭了！读到此处，我的心当场就一沉，世钧与曼桢的依恋还在深深地感动着我，怎么可能翻过篇来就面目全非。

书中的叔惠倒是挺可爱的，一介寒儒，清贫却很知趣，性格活泼，幽默。翠芝是大家闺秀，只是太柔弱了些。两个人在南京的一次邂逅，让他们一见钟情。却由于家人的阻扰，彼此都选择了沉默，这一段爱，只能被深深地掩藏，埋在各自的心底。翠芝草草地与世均结了婚，叔惠也就赌气去了美国。十四年后的见面，两人依旧说着不疼不痒的话，却不肯将心里的苦楚说个痛快，让人不禁愕然。也许，他们都是在心里默默地为彼此祝福，希望各自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半生缘》这部小说承载了太多的悲剧色彩，人世的悲欢与离合，都无不渗透在每一个情节中。世钧与曼桢，叔惠与翠芝，甚至是豫瑾与曼璐，都是如此。命运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给他们开玩笑，于是就有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不错，张爱玲的小说里的爱情尽管有着风花雪月的浪漫，却没有愉悦与完美。正如她自己说的，生命是一袭完美的袍，上面爬满蚤子。她不相信生命完美、上进，也不相信天长地久、海誓出盟的爱情，简直在她冷淡的表述里都透出一种饥嘲的眼神来，把人性的弱点写的真实的让人不敢正视生命。
他们相遇了，他们还相爱，却已经一切都太晚了，只剩下无奈了，只能是半生的缘分了。另外一对翠芝和叔惠也是在这悲剧情节下的一对牺牲者。在读者们看来可能会很希望世均与曼桢早日相遇，或许奢望着一切重来，但是在张爱玲笔下，大团圆结局好像多半是不会发生的。毕竟，他们的爱情只是擦身而过而已。

回想当初他们因缘而相遇，多少年后又因缘而重逢，人却已不是那时初见的时候了。缘，是多么虚的东西？当仅仅因为缘份而失去真爱，这种宿命式的结局足够让人痛哭。但往往这样的小悲伤，小疼痛最挥之不去，埋伏在心底，一呼唤便发作。

但张爱玲仍是张爱玲，苍凉的话虽不明说，可在儿女情长的叙述里总隐隐地透出寒气，如同画油画，先打上了一层苍凉的底色，然后才在此之上描绘这生动且可喜的爱情，那苍凉气再淡，却是压盖不住的，不可改变。合上书本，多少语句是过目难忘的。如可亲见那条热闹闹的弄堂，一面全是些店面房子，水门汀地下湿漉漉的，这街头浸满苍苔的石板和角落处一两束雨润过的荒草都是如此清晰可见，好像本就如此生长着的，而世钧就是曾经在这儿教曼桢的大弟骑自行车的吧。

爱玲缓慢地但不停息地叙述着故事的发展，一个一个的丑陋等不急了的往外蹦，好像人们美好的一面在前几章用尽，曼璐、鸿才、沈太太、阿宝，一瞬间丢尽了良心，连世钧的懦弱都显得骇人，每个人的丑陋与可悲都蹦出来，蹦到字面之上，扎人泪眼。爱玲却在背后冷目旁观，是她惯有的斜睨的神情，任由情节发展，从她一下笔，这人生就是凄凉的，美好的东西从不久留。春天，虹桥路紫荆花开了，小鸟在窗台上蹦蹦跳跳，曼桢已经被关了数月，她想起将来有一天跟世钧见面，要把她的遭遇一一告诉他听。而那一刻，她不知道，世钧在门外一步步走远，两个曾经纠缠在一起的生命从此分开，苦难要蔓延十年，直到把所有人的年华折磨苍老。爱玲的笔仍是一支冷笔，要画出人生原样，即使曼桢苦苦挣扎，也再不给她一点反转的机会。

沈世钧、顾曼桢，两个普通男女从逐渐的好感、彼此心中有对方、生死之约到阴差阳错分开、互相挂念、最后为了各自的家庭而成为了好友…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庸碌的凡人们，用他们各自的命运，不动声色地演绎着岁月，却是如此的韵味悠长。

沈顾二人这段情感完全是从最平常的生活中酝酿出来的，书里的细节描写非常入微：曼桢在初次见面时替世钧洗筷子、世钧给曼桢拣手套送回时避着别人避嫌、曼桢给叔惠和世钧都织罩衫以掩护着两人的关系、世钧送曼桢去家教在楼下多呆了几分钟等等，都对人物内心的思想活动进行了深刻的描述。我常常被这样的快乐深深地感染，于是读到这些章节时，总不免有意放缓节奏，好细细地品味二人的相偎相依。

也许，这是老上海半世纪以来特有的沧桑，所有的情感都是千疮百孔的。 “世均，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这应该是书中一句最经典的话语了吧！曼桢的信过了十几年才会被世均在无意中读到，然而，一切早已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变得模糊，当十四年后的相逢时刻，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曼桢问世均“你幸福么？”世均却只能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只要你幸福”，这份惆怅，让我不禁潸然泪下，而曼桢那一句“我们都回不去了”，更是令我心头一震，留下沉沉的痛…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等待是一生的苍老，有些人，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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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和女友聊过张爱玲以及她的一些作品，后来她写了一篇随笔，结合我的感受，整理了这篇文章。哈哈，喜欢文学的程序猿貌似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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