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停排事件内幕调查

核心提示：旅行社在发布旅游出团信息时，特地在备注中强调，“如遇到停排等人力不可抗拒因素导致停排，我社退还九曲溪竹排门票费用”。竹排工人与公司之间的矛盾，俨然已经成为影响当地旅游出行的一个不可抗、不可测因素

有媒体曾发问，停排前，工会在哪里？能全怪排工吗？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年年都有工资协商，而排工们却还是通过损害游客的利益来表达对雇主不满呢

□特别调查

法制日报记者郭宏鹏刘百军法制日报实习生范传贵王珊珊

闽中山水，奇在武夷；武夷之美，魂在九曲溪。这条蜿蜒十五华里的溪流，三弯九曲，滩潭交错，竹排是唯一的游览工具。有着1000多年历史的古老群体———排工，也因这条溪的旅游开发而在这个机器时代找到了一片存在空间。据统计，到武夷山的游客90%会选择九曲溪竹排漂流。依靠着自己的两只手一张嘴，排工们成了武夷山水间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而，这道游客们最爱的风景，却因今年4月24日和2006年10月31日的两次停排拒载而成了武夷山旅游品牌上的一个污点。《法制日报》记者在当地一家旅行社的网站上看到，这家旅行社在发布旅游出团信息时，特地在备注中强调，“如遇到停排等人力不可抗拒因素导致停排，我社退还九曲溪竹排门票费用”。竹排工人与公司之间的矛盾，俨然已经成为影响当地旅游出行的一个不可抗、不可测因素。

4月28日，竹排恢复正常营运，但停排的两天已导致大量游客滞留码头，严重地损害了游客的利益。

5月19日，经过多次协商的排工代表和武夷山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终于在排工报酬上达成一致，排工们每趟行排将多得到10元的抽成。

此次协商能否真正平衡彼此的利益关系呢？

事实上，武夷山旅游公司是福建少有的几个在2006年就落实工资协商制度的公司之一。然而，每年一次的工资协商依旧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利益冲突问题。《法制日报》记者深入调查，试图探讨在武夷山旅游公司与排工之间工资协商制度运作多年的得与失。

突然停排大量游客滞留码头

4月24日下午，天气晴好，原本正是到武夷山游览的游客们乘竹排漂流九曲溪的好时机，但却突然传来消息———“排工歇工了！”

一个名叫方小旺的排工告诉《法制日报》记者，当日下午，大量排工坐在1号码头和3号码头上闲聊，拒绝行排。据武夷山旅游公司统计，当日下午就有569名游客滞留码头。

问及原因，身为排工的方小旺竟然说不上来。他只给记者讲了几个传闻：一是为了增加报酬，一艘竹排坐6名乘客，每个乘客缴费100元，而排工走一趟排，只得到30元，报酬太低；二是因为4月18日，九曲溪水位上涨到了警戒线，有的排工为确保安全建议暂时停运，但公司没有同意。当天，有3艘竹排倾覆，且有乘客落水。公司要求排工对乘客进行赔偿，此举引发排工不满；三是武夷山旅游公司竹排分公司每年给1996年之前的老员工200元的返利以及1800元的旅游金，而1996年之后的排工都没有享受到这笔钱，他们认为这是公司克扣员工待遇。

最后一点得到了武夷山旅游公司的证实。1990年，为规范竹排旅游管理，在武夷山市委、市政府领导下，原来由星村镇、星村村、武夷镇、景区等4个单位分别经营的竹排队整合组建成立竹排总公司。同时，为兼顾各方利益，经原有经营竹排游览的4家单位共同协商，竹排旅游经营管理及收益均统一归属景区管委会，景区管委会每年按全年实际行排数，以原有各竹排队实有人数为基数，计算当年竹排返利数额，返还给组建竹排总公司前的各单位。

一直以来，除了用于公共事业外，各单位将部分返利作为奖励发放给1996年之前进入排工队伍的排工，具体奖励方式是每人发放200元的返利及聚餐一次。而今年春节后，星村村换了一种方式，将返利以每人1800元的标准组织本村排工赴北京旅游，造成了“部分排工”心里不平衡，并要求与星村村排工享受同等的返利待遇。

这部分排工主要是1996年至2001年面向社会招聘的竹排中专班毕业的学员及部分2002年招聘的季节性排工。根据组建单位所签协议，自1996年以后面向社会招聘的排工不纳入返利发放范围。

4月25日，排工们继续休息。上午9时，武夷山市委书记郭跃进赶到现场，向工人们询问拒载事件的起因，并协调景区管委会处理事件。上午10时，陆续有各排班的班长和党员排工组成的竹排队开始载客运营，共出排40条竹排运送部分游客。武夷山旅游公司也对未按时乘排的游客采取了退票或改日乘排的解决办法。

4月26日，武夷山旅游公司形成初步协商方案，由排工们选出7名代表，针对他们自己所提的10点要求，与公司进行协商。方小旺就是其中之一。尽管导火索是“返利款”，但方小旺告诉记者的3种传闻，全部包含在10点要求内。

4月28日上午，排工们基本恢复上岗。当日，武夷山旅游公司与排工代表们进行了第一次协商谈判。

冲突背后工资集体协商试水四年

对于工资谈判，方小旺和其他排工代表一点都不陌生。

2006年10月31日，因为对公司提供的工资及相关待遇不满，排工们第一次采取停排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这一停，停了13天。用方小旺的话说，“那是一次地震，排工们积压了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据方小旺介绍，2002年，竹排票价已涨到100元，一趟排坐6人，公司就有600元入账。而排工行一趟排的抽成仅28.2元，当时没有基本工资，抽成加上260元的社保金就是全部报酬了。2003年，公司从每趟排的抽成中扣除10元作为排工每个月的基本工资，直到2006年，每趟排的抽成都固定在20元左右，仅社保福利有小额增长。“算下来我们才拿了票价收入的3%，这活儿没法干了。”方小旺说。

为了让竹排工恢复行排，武夷山旅游公司连发了三封致排工的公开信。信中，武夷山旅游公司公开了收入分配明细以表达自己的苦衷：每张竹排票价为100元，扣除各种税费及营销折让65.24元(含给旅行社的营销折让10元，特许专营费44.78元、价格调节费0.45元、营业税4.23元、返利费2元、航道航管费3.78元)后，再扣除排工工资及福利15.85元，其他竹排分公司营业及管理费用8.25元，最后每张票(100元/人)毛利是10.66元。

谈完自己的苦衷后，公司仍表示愿意在每张票10.66元的毛利范围内提高排工的工资。停工第四天，2006年11月3日，武夷山旅游公司董事长江用锋、总经理叶芦生联合发表公开信，认可了员工们提出的“工资水平与劳动强度、物价水平不同步”的意见，表示公司已经初步拟定提高排工工资方案，但公司提出，根据劳动法第八条“劳动者依照法律规定，通过职工大会、职工代表大会或者其他形式，参与民主管理或者就保护劳动者合法权益与用人单位进行平等协商”和《工资集体协商试行办法》“职工一方由工会代表，未建工会的企业由职工民主推举代表，并得到半数以上职工的同意”的规定，公司要求排工们选出职工代表与其进行协商。

“那时候都是骨干参加，根本没有经过集体选举。”在方小旺看来，那次工资协商“并不正规”。但即使在这个“并不正规”的协商下，公司方面还是作出了每人每排增加10元、季节性排工转正和提高超时补贴等决定。

事件平息后，武夷山市总工会到武夷山旅游公司竹排分公司考察，要求分公司成立排工代表委员会，从500多名排工中选出92名代表，再从代表中选出7名工委，在工委中诞生一名主席。刚刚得了好处的排工们底气十足，推翻了公司提议的推举制，采取了海选的方式产生了工委和主席。

从2007年开始，武夷山旅游公司与排工代表每年进行一次工资集体协商。记者从武夷山旅游公司提供的历年排工工资进展情况中获悉，2007年排工的工资和福利增长幅度为10%；2008年增长17%；2009年增加10%。

工会尴尬 “排工停排连我们也没有通知”

方小旺在第一次工会选举时就当上了工会委员，参与了历年的工资协商。“前几年主要是先完善法律规定中我们劳动者所应该享有的合法利益，例如福利、社保等，但工资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即每排的抽成几乎没有增加。”他告诉记者，早在今年4月9日，排工代表委员会就已经拟定了增加每排抽成的方案，并准备在原定于5月10日举行的2010年工资协商会上提出。但就在离协商会召开仅半个月的时候，部分排工发起的拒载停排事件发生了。

这是方小旺都没有料到的。此前，这部分1996年后进入公司的排工曾选出几个代表，联名向武夷山旅游公司董事长写过一个报告，要求“同工同酬”，和其他老排工一样享受“返利款”。公司高层对历史原因作出解释后，排工们并没有理解，他们又找到了工会。工会的说法也和公司一样，于是他们对工会不再信任了。

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原定于5月10日举行的工资协商会不得不提前，工委们将原计划提交的加酬报告和那部分排工的诉求综合在一起，原有的4个要求，最后增加到了10个。

继4月28日第一次谈判后，7名排工代表和武夷山旅游公司又经过5月5日、5月11日、5月17日、5月18日4次协商，终于在最后一次协商中完成了工资集体协商，就所提的10点要求达成了一致意见。

武夷山旅游公司办公室主任邱志凡告诉记者，在排工们的10条要求中，对现任工会工委和主席进行换届也是其中之一。提出的一些要求没有得到工会满意的回应，所以对在任的人不信任了。实际上工会为排工们已经做了许多。由于换届期限的确已到，武夷山旅游公司也同意了这一要求，而且在这次选举中，将依旧采取“海选”方式。

法制日报武夷山（福建）5月20日电

工会如何让工人相信并依靠

法制日报记者郭宏鹏刘百军法制日报实习生范传贵王珊珊

停排事件发生后，有网友“晒”出了武夷山排工的工资表：2009年，年工资为32791元/人，年福利待遇为8328元/人，年五险一金为6919元/人，合计是48038元/人。网友不解，这样远远高于类似工种水平的工资，为何排工还不满足呢？

“动不动就要停排，有没有考虑到不远千里来旅游的游客的感受，有没有考虑到旅行社和整个武夷山景点的信誉？”这次被拒载的一名游客事后在网上发表了愤慨之言。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年年都有工资协商，而排工们却还是通过损害游客的利益来表达对雇主不满呢？有媒体曾发问，停排前，工会在哪里？能全怪排工吗？

记者就此采访了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主任乔健。他认为，排工之所以敢于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是因为存在着求过于供的市场。在停排前，排工们已经向雇主提出了条件，但是没有得到公司的同意。此后爆发的停排可以叫做“警告性罢工”，是为了争取协谈的条件。

据悉，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起草修订的工资条例有望在年内出台，全社会呼唤已久的工资协商制度将被纳入其中。此消息一出，媒体纷纷开始探讨：“工人拿什么去谈判工资？”

对此，乔健指出，停排正是武夷山排工做出的回答。而之所以以这种方式来增加谈判筹码，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包括基层工会组织有待健全完善。

乔健认为，工会不要只是局限于做一个沟通、调解雇主和工人关系的中立组织，甚至站在管理方、雇主立场上，它应该以工人的诉求为工作准绳，真正发挥职能作用，让工人能够相信并依靠你，避免角色和地位的尴尬。一个健全、完善的工会制度势必将成为我国工资集体协商制度的一个前提。

武夷山景区，这个最早试行工资集体协商制度的地方，用现身说法为这个制度的实施提前打了一剂预防针。


来源: 法制网——法制日报	（责任编辑:吴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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