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期货交易技术的逆袭之路
原创 厦门大学韩乾 金融市场观察与评估 昨天

壹 | 早期状况

中国期货交易所在上世纪90年代初起步以后,经历了由乱而治的过程。早期各地期货交易所遍地开花,逼仓事件频频发生,比如有名的“天津红”、“苏州红”红小豆期货、“327”国债期货事件等等,涉及的品种也很多,如粳米、籼米、橡胶、咖啡、玉米等,有些品种至今还未重新上市。

彼时整个期货行业里,期货公司的股东都是以个人股东或者民营股东为主,监管力量不足,股东抗风险能力差,于是会出现股东挪用客户保证金的事件,对投资者造成巨大损失。

期货行业的种种乱象终于导致了1993年开始的第一次全国清理整顿。三十多家交易所被取缔合并为三家,市场规模大幅萎缩九成。

这段时间,期货行业是相当艰难的。可贵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各家交易所交易系统或者自研,或者和国内公司合作。可以说,我国期货交易所从一开始就坚持走自主研发的道路,这种精神始终贯穿于我国期货发展的历史过程中。

从技术水平本身上看,当时交易所普遍都面临系统老化和人员不足的问题,在初期技术投入低的时候,会员到交易所的网络连接都是很难保持稳定可靠,整体上实际运行情况不尽人意,这是跟当年期货行业的现状相匹配的。

当时的系统存在几个突出问题,第一是性能不稳定,由于开发标准低,都是边开发边上线,所以系统稳定性不够好;第二是系统容量低,都是基于过去的技术和期货市场现状开发,凑合能用就好;第三是硬件条件差,硬件网络也是边做边加,缺乏统一规划。

另一方面,期货行业,尤其是期货公司,由于长期被边缘化,没有意愿进行技术投入,技术力量极其薄弱,运维没有任何规范,甚至连像样的机房都没有。交易系统的服务器就搞个机柜放在办公室,吹吹空调,就这么随意使用。人员配备也是很随意,规模小的期货公司,技术人员同时也是办公室服务人员。这样的窘境下面,期货公司成为技术事故的常发地,客户因为技术事故与期货公司纠纷不断,客户满意度很低。

期货行业软件方面,当时的主要供应商往往是证券行业软件供应商。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证券行业,因为那边赚钱更多。这必然导致期货行业的软件供应质量远远落后于行业发展。

否极泰来。经过清理整顿后的期货行业脱胎换骨,期货市场也蓬勃复苏,中国期货交易技术的逆袭之路即将开启。然而由于长期缺乏技术投入而导致的差距,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需要今后十余年期货人努力不懈的追赶。

贰 | 技术变革

期货交易所的技术革新自2004年开始。这个时候,三家交易所和证监会领导都主观意识到没有强大而且通用的业务数据模型,是没有办法建设好期货技术系统的。另一方面,客观上行业景气度年年攀升,技术投入跟行业发展严重脱节。于是各家期货交易所都着手研发新一代交易系统。

2002年开始,期货交易所逐步成立了各自的技术子公司,为新一代交易系统的研发创造了组织基础。技术子公司初期基本上以服务交易所技术自研为主。其中郑商所易盛最早开始介入期货行业服务,推出了易盛柜台,解决了一部分对于交易稳定和延时要求相对较高的个人客户的需求。

2006年,郑商所、上期所、大商所先后上线了各自自研的系统。其中大商所和国内的商业公司合作研发,郑商所和上期所是自己团队研发,上期所还同时支持了中金所上线。


这些新一代交易系统,都是在清晰规划下开发的,普遍都将撮合能力极大提高,从几百笔每秒,提高到了几千笔或者上万笔每秒,网络安全性可靠性大幅提高,容量也成倍增加,为期货市场的大发展奠定了技术基础。

2008年,上期所子公司上期技术开始介入期货公司主柜台的市场,推出了CTP综合交易平台。CTP的推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给行业提供了标准化开放的交易清算系统,为未来期货行业针对各类不同客户群体的客户化柜台提供了坚实基础。

交易所技术子公司的出现和发展,意味着期货行业服务从此有了国家队,承担了行业的稳定性义务。从初期普及CTP,到中金所技术子公司研发的飞马极速柜台,再到如今更为快速的、低至百纳秒延时的FPGA柜台,发展可谓迅猛。

现在任何一家期货公司都很难真正建立自己的技术壁垒。行业技术服务很快扁平化,一致性非常高。对于客户来说,可以基本不考虑期货公司的技术差异,客户对于期货公司在技术角度的议价能力极度提高。

很快,另一场变革迎面而来。

在2004年开始的这波期货行业技术革命中,各家交易所都选择采用TCP协议来传递行情。TCP协议保证了可靠,但也带来了不公平。

基于TCP协议的行情传输是一种类似轮询的模式,不同期货公司拿到行情的快慢差距很大,这样的行情模式必然带来巨大的不公平。于是行业为争取行情优势纷纷投入重金,包括申请多席位来获取更大的行情领先概率、上线FPGA行情优选服务等等。但是这一切在2015年被逐步打破。

2015年,中金所上线了组播的行情,在期货行业实现了所有期货客户同时收到期货行情的创举。其他各家交易所紧随其后,至2019 年已经全部采用了行情组播模式。

http://www.shfe.com.cn/news/notice/911333290.html

为了防止交易角度的不公平,各家交易所还上线了负载均衡的服务软件,保证各交易接入服务器负载基本一致,实现了客户接入的极度公平性。

至此,期货行业从交易所端到行情和交易,都实现了高度公平。中国期货行业技术用了十多年的时间,走到了世界期货行业技术服务的前列。

期货人前进的脚步并未停止。

2020年,以新的DCE交易7.0系统的成功上线为标志,大商所率先开始了新一轮技术革命。根据交易所的介绍,

7.0系统是大商所“第一套完全自主研发、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交易系统,可支持50万个合约、上万个并发在线席位。新系统的订单峰值吞吐率每秒近10万笔,较原系统提升3.3倍;持续订单延时降至100微秒左右,下降90%以上,业务处理性能大幅提升”。

未来大商所还将“提前谋划下一代系统建设,加快推进DCE清算7.0、交割7.0、监察7.0、场外2.0等关键系统和同城数据中心基础设施建设,提升技术核心竞争力”。

叁 | 技术标准

2002年5月,证监会信息中心联合上期所、大商所和郑商所成立了“期货交易数据交换协议标准化工作小组”,这项标准化工作在2005年顺利完成。中国第一次有了全国的期货通讯数据标准,即中国期货交易数据交换协议(FTD)。

这个标准的出现解决了期货行业的底层数据模型,完成了可靠通讯和通讯接口的统一,把中国期货的技术基础提升到了世界先进水平。

第一,解决了可靠通讯的问题。在FTD之前,交易所的通讯协议不完善,无法保证通讯过程不丢包,而基于FTD协议的交易所系统,可以保证绝大部分情况下不丢包(灾难情况除外)。

第二,这个协议在设计的时候考虑了未来衍生品业务的发展,包括期权和各种组合报单,也就是说为未来更多复杂衍生品和业务模式预留了空间。

第三,全国范围内统一了通讯协议,这是全世界其他市场所没有的。国外交易所大都各自为政,互相之间很难打通。而在我国实行了FTD协议后,原理上接入所有交易所的逻辑都是相似的,因此降低了柜台接入的复杂度。期货公司的运维压力和技术压力急剧降低,期货公司的客户服务能力无形中就提高了。

现在看来,FTD标准对于中国期货行业技术管理水平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历史性里程碑,奠定了此后中国期货业务发展的技术基础。

另一个重要的行业标准是期货公司的技术等级评估标准。

此前,期货公司的运维很不规范,人员配备也很随意,这样的窘境下期货公司常常成为技术事故的发生地,是行业发展的痛点。在这样的背景下,2009年中国期货业协会集合交易所技术力量和期货公司主要技术负责人发布了期货公司技术评级标准。

这份技术等级评估标准,从机房设备、机房运维、软件运维、系统建设(灾备和热备要求)、网络管理甚至公网接入和网络安全,都做出了详细的、明确的、可实施的规范。

这份标准,不能仅仅看做一份评级标准,应该看做行业的技术管理规范。这应该也是全世界独一份全期货行业从客户服务角度出发而设计的完整的技术管理方案。

得益于这样的方案和后续的严格执行,期货行业在短短一两年内,迅速从蛮荒时代进入了精细化管理。期货公司事故频率大幅降低,技术能力快速提高,应对网络安全事故也具备了相当高的能力。

2009年,为贯彻期货公司技术评级规范,上期所在张江提供了行业第一个服务于期货公司的托管机房。这个机房不光和交易所机房处于同一地理位置,而且采取了行业最高的建设和维护标准。大部分期货公司都将主柜台管理人员和系统迁入了张江唐镇机房。

在上期所建立行业共享机房后不久,中金所、大商所、郑商所也开始逐步提供机房服务。这些机房服务的共同特点是,由交易所技术子公司运维,各家公司到交易所的连线处于公平环境中。

这样的机房,不光交易所输出自己的技术管理能力,还形成了行业交流的氛围。现在张江已经成为整个行业主要技术服务人员的聚集重地,技术管理知识得以很快在行业传播。同时各家期货公司也可以随时相互沟通,整个行业的技术进步完全透明化。

肆 | 监管科技

2006年,期货行业还发生了两件历史性事件。

第一件是筹备中金所。由于中金所的定位是开展金融衍生品业务,所以在筹备中金所的过程中,大量证券公司开始并购老的小民营资本为主的期货公司。这在给期货公司带来资金的同时,也带来了规范管理和良好的客户资源。期货公司的抗风险能力急剧增强,期货行业走向规范运作所需要的资本和管理能力初步具备。

第二件是2006年5月18日,期货保证金监控中心正式成立。2008年6月23日,中国证监会印发《关于进一步充实中国期货保证金监控中心职能的通知》,授权监控中心负责期货市场运行监测监控系统建设,并承担期货市场运行的监测、监控及研究分析等工作职能。2015年更名为期货市场监控中心。

期货保证金监控中心每天监控期货公司各类风险。随着市场监控中心系统建设的完善,对于期货开户、交易、清算等各类业务的监控能力逐步增强。期货市场有了一个全国统一的风控管理中心,能从客户开户时就开启全生命流程的监控,从根本上杜绝了期货公司股东侵犯期货公司客户利益的行为。

可以说,全世界只有中国可以做到这种“穿透式”监管。欧美金融市场由于采取所谓的“综合账户”,对交易所屏蔽了客户的具体信息,而且各交易所各自为战,没有统一监管,因此欧美市场一旦出现不公平竞争,往往要扯皮调查很久。

2018年9月,期货市场监控中心为了监控账户实控关系,发布了《期货公司客户交易终端信息采集及接入认证技术规范》,进一步加强了对期货行业账户实控关系的完全实时掌控。

http://www.cfmmc.com/main/views/a/20180914/19843.html

这个终端认证,只要客户登录期货公司交易,就开始跟踪客户交易行为,包括所使用机器的IP地址,MAC甚至硬盘号和CPU系列号。在这样的火眼金睛下面,期货行业借用身份证开户、一人操控多个账户等违法违规行为都一览无余。期货每一笔交易从此不但可以跟踪到人,还可以跟踪到客户交易的机器,通过大数据的分析,严格监控内幕交易,防范和杜绝操纵市场行为。

伍 | 国际竞争

环顾全球,国际期货技术服务并非波澜不惊。相反,各国之间的竞争正愈演愈烈。

纳斯达克技术公司,长期以来一直不断在国际期货和证券行业开疆扩土。比如新加坡、香港、日本都被纳入了纳斯达克的势力范围,采购了纳斯达克的交易技术系统。

就连韩国证券交易所技术公司KOSCOM,也动作频频。它以服务东南亚交易所为目标,目前已经占据了老挝、马来西亚、柬埔寨等国市场。而越南证券交易所,此前由泰国帮助提供技术系统,现在据说即将与KOSCOM签署下一代系统开发合同。

https://en.wikipedia.org/wiki/Koscom

经过十多年的奋发图强,我国期货交易技术水平已经位于世界前列。中国期货的国际化道路已经展开,我们现在有了诸多国际化品种,引入了国际投资者。我们的商品交易所在世界交易所的竞技场上历年来排名靠前,不输他人。我们的监管模式不但契合国情,而且成为各国学习的对象。

是时候输出我们的经验、管理模式、技术标准和技术系统了。

走出去!让我们的期货交易技术跟中国高铁一样,服务“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服务技术系统的同时,服务人民币的国际化,夯实中国期货的国际定价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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