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年九月底，卞智洪和郭挥师找到了一份给外国留学生教口语的活，考虑到我当时的处境，他们很热心地介绍我也干这个，我听了很高兴但又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是北大学生，可能没那个水平，卞智洪鼓励我：”没事的，只要普通话标准就行，到时候你就用李骐的学生证，反正没人仔细看”说完他又指着郭挥师，悄悄得跟我开玩笑：“你的普通话总比他标准吧？呵呵” 我明白他是在鼓励我，因为郭挥师是沈阳人，说话东北口音极重，有一次我们一起打牌，我们俩搭档，在我第N次出错牌导致我们被剃光头之后，郭挥师终于忍无可忍，把牌往桌上一撂，对我来了句：“怎凑！”我明白他是想说：“真臭！”可是他那极重的口音，使得这仅有两个字的愤怒没一个音是准的，反倒把大家逗得大笑。想到这儿，我顿时打消顾虑，决心努力干好这个工作，说起来这个事的确诱人：每小时收费25元，一个礼拜两次。我唯一担心的是我的英语对话水平，基本上跟大多数我国学生一样，属于哑巴英语，我了解到我要教的是两个日本女学生，她们高中毕业想来北京留学，但是上不了北大，只能上北外，她们住在北外的留学生公寓，是一帮人一起来中国的，卞智洪和郭挥师也一人教两个。
　　第一次上课时，我们三个骑着自行车，赶到位于北京电视台附近的北外留学生公寓，登记之后上楼，联系人把我们介绍给七八个学生，她们自由组合，俩人一组，我教的这两个女孩一个叫石川菜穗，一个叫长谷川什么。互相介绍之后我觉得自己比较幸运，这是因为我教的这两个日本女孩，英语水平比我也高不了多少。这从我们互相介绍时就看得出来，我用卞智洪给我突击补习的，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句：“I'm student of Peking University , my name is Yang Hai Chao”介绍自己，可能是我把这句话背了好几天，说得过于流利显得很快的缘故，她们似乎没听懂，先是一起给我鞠了一躬，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老西好！” 然后用不太熟练的英语介绍自己，她们的英语说的磕磕巴巴，使我的心彻底放松下来：看来之前对自己英语水平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接下来她们拿出自己的汉语口语教材，看得出都比较用功，因为每句话下面都用笔很认真的注上了日语音标，我想她们在日本时可能已经在学习汉语了，应该有点基础。在接下来进行的口语教学中，遇到需要解释的句子，我往往是用简单的英语以及汉语再加上我自创的手语，甚至是我挤眉弄眼的一些人类共有表情来交流。看着我如此费力也如此认真的教她们，她们看上去比较内疚，因为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作为一个北大学生，英语肯定比她们好得多，只可惜自己听不懂。
　　第一次上课就这样在我嘴说之，手舞之，足蹈之中结束，效果可想而知，毕竟我不懂日语，她们也几乎不懂汉语和英语，但是话说回来，她们要是英语好的话，我这个冒牌先生也就没法再混下去了。但任何事情都有个磨合的过程，第二次上课就明显有了进步，因为我发现她们虽然听不懂普通话，但是她们有时候遇到一句话听不懂就要求我写给她们看，而往往我写了以后，她们就一幅恍然大悟状“扫有待斯奈” 而且令我惭愧的是，她们的汉字写的明显要比我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们的口语有了显著进步后，我曾经问过她们为什么汉字写得这么好?石川菜穗告诉我，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练毛笔字，她说在日本很多学生都要写毛笔字，她练的是唐朝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她怕我听不懂，又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遍。我看了很是惊讶，因为我小时候在陕西麟游生活了七年，那个“九成宫”遗址就在麟游县城的整个下面，九成宫为唐代离宫之冠，太宗，高宗及武则天曾长期在这里避暑，而《九成宫醴泉铭》是李世民敕命魏征文欧阳询书的中国书法名碑，是欧阳询的代表作，国宝级的文物，就在县城的西边，小时候我不懂事，还和伙伴们比赛，从门缝里往碑身上撒尿，看谁尿的高.....现在听石川菜穗这么一说，我心里颇有感慨，在中国，除了书法爱好者之外，已经很少有学校要求学生再练毛笔字了，反倒是石川菜穗这样的日本孩子，从小就开始练习我们祖先发明的汉字。写到这里说点题外话，2003年我回到麟游旅游，恭敬地站在那座小时候被我撒过尿的《九成宫醴泉铭》碑旁，听着麟游县文化馆馆长的讲解，他说来这地方参观的主要是书法爱好者，还有就是日本人，那年一下子来了近百个日本人，他们走进院子，面对石碑，集体跪下顶礼膜拜，据馆长介绍，这些人从小写毛笔字临的帖子就是这个《九成宫醴泉铭》，在他们眼里，此碑无比神圣，所以才有了如穆斯林朝拜麦加时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