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CodeArtist

By [ 赵勖予 ]  2005-3-29 21:32:41

我们这个行业中的一些从业者被称为CodeMonkey，要知道Monkey并不总是姓孙，所以这并不是一种褒义的称谓。一个CodeMonkey编写的代码具有如下特点：格式规范，注释完备，单入口和单出口，堆栈处理严格配对，可读性和移植性强，但在程序执行速度和资源利用效率上相对平庸。据统计，印度有着世界上最多数量的CodeMonkey，这大概也是他们软件行业高度发展的原因之一。

Lee显然不是一个CodeMonkey。当他在河南安阳钢厂当弱电工人的时候，就显现出他卓尔不群的气质。在整个车间的工人都跑出去看一场群架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的工作台上摆弄一些怪模怪样的仪器。比如缠满胶布的吸锡枪，线头绕成一团糟的双路变压电源，最贵重的是一个烧录器，那上面的芯片卡座是他自己焊制的，卡座上锡点的粗糙程度可以让随便一个电焊学徒工笑掉大牙。但正是用这样的简陋设备，他破解了我们公司2002年主打产品的NGFFS系统，并把解密后的代码放在了网上。当时公司里几大技术领导为此连开了好几天的会，最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人抓到北京来。哪怕不让他干活白养着他，也不能把他留在外面。当他们得知Lee在钢厂的工资是每月六百元后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Lee进入我们公司的时候已经三十三岁，单身。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大马尾辫，辫子里白花花的全是头皮。他一年四季只穿一件蓝牛仔服，冬天不加夏天不减，工作的时候喜欢脱了鞋盘腿坐在终端椅上。刚进公司的时候，出于谨慎和对环境的陌生，他很少和人说话，但在一年后的某一天他忽然象得了话唠病一样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公司给Lee开出的工资是他在钢厂时的十倍，而Lee很快就用事实证明了他值这个价钱。进入公司仅三个月，他就把任天堂八位红白机上的《Super Mario》移植到了我们自己的系统上，要知道公司里三年之前就有人不断尝试做这件事情，但从没有一个人成功。

和所有的天才人物一样，Lee极端蔑视考勤制度。在公司里，没有人可以在上午十一点之前见到他，而如果有谁在半夜忽然心血来潮到办公室走一趟，看见Lee在埋头工作也不必惊讶。Lee的编写的代码，基本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读懂。凡是软件工程中禁止使用的，都是他的惯用手法。比如对堆栈的野蛮操作，从子函数的中间位置随意穿进穿出，不通过宏就对机器指令直接引用。最为可恨的是，从Lee的代码中间别想找到哪怕半行的注释。因此他编写的模块的维护和移植工作，都必须他本人来完成。

Lee知道他的籍贯在国内名声不佳，但这无法阻止他把对家乡的热爱发展到一种疯狂的地步，以至于常常需要通过歪曲事实的方法来获得满足。他会和每一个说河南笑话的人激烈辩论，看到报纸上有关河南的正面报道，也会高声朗读出来。甚至在他眼里，中国就是中原，中原就是河南，而河南最重要的城市显然不是郑州而是安阳，至于安阳钢厂，那是一个年钢产量比首钢，鞍钢，邯钢的总和还多的大工厂（有一次Lee无意中告诉我们，这个大企业经常拖欠员工工资）。

在Lee的眼里，我们都是Code Monkey，而他，是一个Code Artist。

Lee的日常生活相当简单。他烟酒不沾，不打麻将，夜总会的门朝哪边开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的乐趣就在于玩电子游戏。据说他手里有二十多台各种品牌型号的游戏机，仅我所见到过的就有一台任天堂的GBA，一台GBA-S，一台SONY的PlayStation-2，一台Xbox，一台Palm。还有一次Lee在西单华威大厦六层的游戏厅打得上瘾，当场拍给老板八千元要买下那台赛车模拟机，甚至都叫来了搬运工，幸亏被同事拼死劝住。事后Lee冷静下来也承认，如果他真的把那个一吨多重的大玩意儿弄回宿舍，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到了2003年， Lee在单位里已经成为技术核心，骨干中的骨干，相当的志得意满。他割痔疮在宿舍休养时，公司副经理，部门经理，项目组主管，工会主席等人一起登门探视。根据我的记忆，公司成立十年以来，还没哪位员工的屁眼儿受到过如此重视。这个时候有人开始为Lee张罗终身大事。Lee正当盛年，精力充沛得一塌糊涂，对此自然是来者不拒。很快大家就看Lee在每个周末和一位姑娘出入于公园影院等地。他的外貌也开始发生变化，头发整齐了，头屑也少了，衣服也开始有了新的款式。

就在Lee的生活一帆风顺之时，公司里发生了动荡。起因是二老板自立门户，带走了好几位业务骨干。Lee这样的人自然是双方争夺的重点对象，大老板想尽方法要留人，但相比之下，还是二老板开出的条件更优厚一些。Lee本人毫无政治预见力和处世经验，又加上新女友的一番撺掇，于是离开单位，投奔了二老板。

在新公司，二老板安排Lee以研发经理的重职，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重大错误。Lee虽然在技术水平上登峰造极，但在宏观决策和团队管理上的智商基本为零。而且他恃才傲物，不守纪律，任意妄为的个性在担任领导职务后毫不收敛反而愈演愈烈。为此其下属员工怨声载道，其他部门领导也都纷纷投诉Lee难以合作。几个月后，二老板终于无法忍受，他这时才明白，当初大老板虽然赋予Lee无比丰厚的待遇，却始终不在行政职位上提升他是多么正确的用人策略，于是他给了Lee一笔补偿金，让他离开了公司。

二老板为人狠毒，生怕Lee为他人所用，形成对自己的竞争，于是利用自己在业内的影响力，使得Lee在同类公司里都难以觅到职位。Lee在各种汇编语言和手持电子产品开发方面的能力堪称旷世奇才，但对于C++，JAVA等高级开发语言都一窍不通，对于网络和数据库技术，他的水平也不比一个大学在读生高多少。一时间，竟陷入了无处可去的绝境，本来准备谈婚论嫁的女友也离开了他。（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