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归来 四、斯彭斯

刚从婴儿室里出来的小孩会把飞船看成一座由数不清的门槛,一模一样的长廊和让人晕眩的梯子组成的巨大迷宫。时间很快就让我们发现这是个可笑的假象。它的内舱室长800米,宽60米,共有五层,这是一个压抑狭小的洞穴,即使是一条缝隙都受着姑姑的监视——也许只有底舱是个例外。

底舱是飞船上最古老的部分。它和我们现在居住的上层甲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那儿是巨大的超尺度的引擎所在,还有最古老的船员生活区。不论飞船是哪个年代建造的,它遵循的都是抽象的、理性主义的设计作风,讲究机能空间流畅的衔接。那个建造它的星球不论是否已经毁灭,他们所能留下的全部智慧和文化都已延展在这艘冷冰冰的机械飞船中。每一个最小的焊点,最小的螺丝都延续着祖先们的思维方式以及他们对待宇宙的态度。这也许就是斯彭斯如此迷恋飞船上各种机械的原因。

飞船各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中庭,站在底层往上看,在一条条横架中庭空间的玻璃廊道的远远的正上方,就是发出柔和的淡淡的光线的“烛龙”,一条陡得目眩的旋梯直通到它那狭小的入口处。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姑姑在人类艺术课中提及的罗马万神庙穹顶中央所开的圆洞。万神庙的圆洞是古罗马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的联系,烛龙则是孩子们和姑姑之间的维系,那儿是姑姑的最神圣的大脑所在,只有度过了成人仪式的孩子们才会被获准进入,那几乎是一种荣耀。

在平时,姑姑不和任何人直接交流,只有牧师和蜘蛛们——她的各种化身在黑黝黝的通道里静悄悄地漫步,维系着这个庞大世界的秩序和运转。

无可置疑,飞船正在慢慢地死去,它的肢体在磨损、分解,它的亮晶晶的金属外壳在生锈、腐烂,它那庞大得不可想像的仓库区中的不可回收物质已经渐渐损耗殆尽。姑姑不得不关闭了几个不会危及生存资源的舱室,将能用的资料首先用于烛龙、先锋船、引擎室……所有那些最重要的地方。姑姑相信引擎区没有孩子们的干扰会工作得更好,因此把底舱也关闭了。

底舱被关闭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因此也就失去了控制、照明、通风以及监视的必要。姑姑没有想到,在一段时期里,那块角落变成了爱冒险干点傻事的孩子们青睐的宝地。

那儿封闭后我只去过一次。黑暗和死亡像尸衣一样紧紧地包裹着我,到处充满了想像出来的恐惧。到处是尘土、生锈的滑轮轨迹、废弃的零件。但是在这些第一眼带来的感觉后面,它仿佛拥有我们一直缺少的东西: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这个舱室中生活,衰老,死去。它留下的是漫长的岁月和传说。走在底舱黑暗的看不到四周因此仿佛没有边界的巨大空间里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横跨几个世纪的力量,那些远古的人们把一切留给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看到的计算机教导下学习和成长的后代,而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飞船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宇宙空间,孩子们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他们以及他们的世界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不复存在了。虽然孩子们传说他们的灵魂还会在那儿俯瞰着我们。

那儿还有一个废弃的儿童游乐区,拂去厚厚的铁锈,还能分辨出木马、滑梯和双人秋千。只有最大的孩子在这儿玩过——我和秀树。可是秀树已经死了。我不由自主想起了秀树,他的魂灵会在这儿飘荡涌现,还是会飘荡在外面,在他死去的地方,在那些永远无法捉摸的黑暗空间里?

在他死去的时候,四周的黑暗也像凝滞的浓雾一样厚重。在底舱黑暗的空间中,他那白色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逃出底舱的时候已经惊恐万状了。我忘掉了底舱带来的所有那些重大沉思,发誓再也不往那儿走一步了。

也许只有斯彭斯是能真正不在乎那儿的阴森气氛的人。他甚至在底舱捡到了一个亮晶晶的玻璃六面体,把玻璃体反转过来,一些晶亮的色素微粒在其中组成一幅幅有趣的活动画面。那是地球上严冬的森林景象,白雪皑皑的林地中四望空寂,然后,渐渐能看到几只秃鹫在天上盘旋,公麝背着寒风而立,缓缓地吐着白气,几只山雀拥挤着蹲在树上耸起羽毛取暖,一只黑熊缩在老树的断干中冬眠,它的心跳每分钟只有十次。奇怪的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六面体上却刻着“死亡”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仿佛刻字人在这之前已经耗尽了每一分力气。

“刻字的家伙一定是个和史东一样的疯子。”斯彭斯说。

“死亡,”史东在餐厅里说,“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将死去,以接受最后审判。”

“听着,史东,”我生气地说,“你要是不停止向小孩散布这种言论,我就把这事报告给姑姑。”

史东总是对自己的意见和某种事物充满狂热的激情。自从在存储器里发现了一些宗教文稿之后,他把自己的所有激情都投入到这些神灵崇拜和信仰之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听信他那些瞒着姑姑传播的煽动性的预言。甚至斯彭斯这种家伙有时也会表现出一点可疑的倾向。

“你为什么不去报告?”斯彭斯问。

“我不能利用姑姑去对付另一个异教徒!”我烦躁地回答说。

斯彭斯是个大个子,但他的模样长得挺斯文,要是在平时,你看见他两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走路,还会以为他会是一个什么老实家伙呢。可是一眨眼的工夫,你准能发现他正趴在哪儿起劲地撬着一个电磁锁或是别的一个什么机械玩意儿。他的兜里总是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了细铁丝、薄铁皮,以及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小零件。

这家伙纯粹是一个蹩脚的机械迷,几乎所有的东西到了他手里都会被大卸八块,却再也装不起来。有一阵子他突然对飞船结构有了兴趣,抛下专业课不上,跟在几只蜘蛛的后面爬遍了全船。他游荡了所有阴暗的角落,在底舱废弃的舱室中,他捡到一个玻璃六面体,上面刻着隐含着无可比拟的巨大时间之前的文字;在烛龙发黑的黄铜门面前,他被电击了无数次。那些日子简直是蜘蛛们的噩梦,姑姑几乎启动了所有的备用蜘蛛跟在斯彭斯的后面来收拾残局。

斯彭斯早就度过了他的14岁成人仪式,可是他总是习惯在获准进入烛龙之前犯上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屡屡被姑姑取消了资格。

斯彭斯虽然比埃伯哈德大一岁,却是在他之后第五个踏入烛龙的船员。前面四个是我、史东、埃伯哈德,以及当飞船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时拥有的第一个孩子。

站在楼梯休息平台上,斯彭斯美得龇着牙直乐,他在漫游全船的日子里无数次想溜进去的烛龙观测厅的大门终于向他打开了。虽然他堪称一个拆卸天才,但还是在烛龙的门锁前败下阵来。仿佛早有防范,这道门锁上装有DNA分子检测装置,胚胎解冻满14年之后,它所携的DNA分子式才可能被姑姑输入其中。其他任何非法闯入者都会被门上携带的高压电所击倒。斯彭斯一定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欢迎你,小家伙。”我坐在观测转台上那张舒适的坐椅上说。“你不是很想了解飞船吗?”我说,“在那些黑暗的走道里瞎钻只能是浪费时间,飞船的精华实际上都在这儿。”

头一次进观测厅的人,反应都会和斯彭斯差不多。这儿像是个优雅的带穹顶的圆形小剧场,一个仿佛由巨大水晶构成的球壁包容着它。特殊设计的壁灯只朦朦胧胧地照亮圆厅的下半部,金属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暗红的光亮。

有半边圆墙上排满了小格,每个小格里是一块极其脆弱的记忆水晶,神秘的火花在其间星星点点地闪烁跳跃,这儿就是神圣的程序所在地,是飞船上体积最小,也是最重要的货物储存地。整个人类文明的知识都存储于此。如果愿意,也可以这么说,这儿是姑姑的大脑。

气势更加逼人的另半边圆弧吸引了斯彭斯的视线,它实际上是全透明的,阴森可怖的黑色深渊赤裸裸地展示在每个人的面前。在黑暗笼罩的穹顶下,是烛龙那八爪章鱼般巨大的铝钢躯体,一抹暗淡的红光舔着它光滑冰冷的金色表层。

“别去碰那玩意儿,”我告诫他说,“那是姑姑最精密的仪器之一,我们必须依赖它寻找目的地(如果有的话),如果你胆敢拆下烛龙的一枚螺丝,就死定了。”

“听着,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就干脆别到这儿来,我们不在乎你。”史东在一边冷冷地说。

观测室里的其他大孩子没有说话,他们看着斯彭斯的眼光是冷冷的,他们不喜欢他。我伤心地想,我们船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互相不喜欢。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马上就同样恨斯彭斯了。

从踏入观测厅发光的金属门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原来的机械迷斯彭斯了。基因中深深埋藏着的遗传条码攥住了他,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天生是一名优秀的天体物理学家。从那一天起,他以一种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到烛龙的物理观测和研究中,把机械学和我这个昔日旧友抛到了一边。

黑暗中归来 五、秀树

一阵阵轻微得几乎觉察不出的震撼越来越频繁地靠近了飞船,不安的情绪开始笼罩在我的心头上。先锋船再次靠近了,母船正在对它的质量引力做出反应。每隔6个月,先锋船就要返航检修,那也正是宇航员出舱的日子。

我害怕出舱去。很久以来我就一直对外面的那片黑暗空间充满了恐惧和憎恶之情。因为在执行第一次出舱任务时,我就被吓得惊慌失措。

但是,这一次看来无可避免。姑姑认为,有三个孩子必须在我的带领下作第一次出舱训练。我说过,姑姑是不容违拗的。

过渡舱在底层甲板上,这不是秀树在其中死去的过渡舱,最早使用的过渡舱属于被封闭的区间,但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我被迫套上了又厚又重的宇航服,和三个小家伙挤在狭小的舱内。舱内带金属味的空气让我觉得刺鼻难受。只要想着外面的黑色深渊就能让我越来越害怕。后来,我站在那儿,开始憎恨起那些孩子,要不是这些总是需要照顾的孩子,我本来用不着站在这儿,用不着在外面那冰冷的黑暗中面对过去。

我抬头想瞪瞪过渡舱中的那几个孩子,却猛地打了个寒战——我没想到小秀树也在其中。他长得和死去的船长一模一样。门栓咔哒一声合上了,头脑中那些刺痛人的细节像令人窒息的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浑身冒汗,这个不吉祥的巧合是如此的狰狞可怖。

他没有看我,刚出生时他就和原来的船长一样自信,目标明确。他的成绩也总是比我好,根本用不着我的指引。

另外两个孩子正怯生生地望着我,仿佛不知道现在该干些什么。我转过头冲着那两个孩子没好气地说道:“操作手册!看看你们的操作手册!再检查一遍你们的安全绳,把它扣好。”

两个孩子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什么没听见,其中一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我生气地说:“喂,怎么啦?我说检查安全绳!”另一个孩子也动起了嘴唇,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越来越感到恐惧,冲着对讲机喊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人理我。小秀树的脸上是一副怪异的表情,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我的身体。我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惊恐感染了孩子们,他们瞪大了眼睛起劲地动着嘴唇,我却什么也听不到。

出什么错了。一种可怕的孤独感抓住了我,我吓得浑身冰凉,对讲机里一片死寂,我觉得仿佛一下子被所有的人抛弃了。没有人能听见我的话,他们将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们将会把我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这儿,留在这可怕的地方。

“回答我!回答我!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痛苦地尖声叫道,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踢起了舱门。孩子们被吓坏了,有一个小孩打起了嗝,两眼极恐怖地向上翻了起来。但我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有理会出事的孩子,歇斯底里地捏起双拳,敲打着舱门。“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我冲着舱内的监视器拼命地吼道。有一瞬间,我觉得又回到了八年前出了事故的那一刻,那时候,舱门也是这么矗立着一动不动。

“让我离开这儿。”我大声叫道,知道谁也听不见,忍不住哭了起来。

姑姑把我放了出来。她很生气,因为宇航服的对讲系统出了故障,还因为我的表现实在差劲。

对讲机被破坏了,这搅得埃伯哈德很是不安,后来他跑来找我说:“你应该找斯彭斯查问一下,他是不是又拆了对讲机。这样干简直太危险了。他会跟你说实话的。”

“当然是我拆的,”斯彭斯瞪着眼告诉我,“是你让我拆的,不是吗?上个星期你告诉我不想出舱去,要我想想办法,对吧?”

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后来我什么也没告诉埃伯哈德。

从过渡舱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见一见迦香。在过渡舱外,姑姑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忙乱的蜘蛛和救护机器人发出各种嘈杂刺耳的声音像旋涡一样把我围绕在中间。在我搅起的这一片纷乱中,我感到极度疲倦。小秀树曾经走到我的跟前,他眼光里流出的轻蔑让我无地自容。我知道,没有人看得起我这个船长,即使是斯彭斯,我想他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难以信赖的玩伴。飞船上存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除了那个小女孩,也许她是真正理解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迦香见过面了。突然间,我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渴望想和她单独在一起,即使这需要打破誓言再下到底舱去。

蜷着双腿缩在冷却管的后面,能看到从上一层舱室漏下的灯光。那些矗立在过道两侧的巨大机器都以一种奇特的、超现实主义的比例倾斜着,投到墙上的影子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我刚开始有点后悔,一团小小的黑影溜了进来。

“迦香?”

“是我。”她说。

我碰着了一只细长柔软的手,她摸索着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那个孩子没事吧?”我有点内疚地问。

“他还好,有些紧张过度了,姑姑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情况很不好的是你,阿域。”

我虚弱地一笑:“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真糟糕,不是吗?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混得还挺好。”

“你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即使害怕也不该表现出来,阿域,你是船长啊。”

“别傻了,你们为什么老觉得我是船长,我不是!”我愤怒地叫了起来,“我什么也不是!要不是那一次事故……”我哽咽着说,“我根本就算不上船长。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害怕。我害怕做船长,我害怕出舱去,我害怕黑暗。就是在底舱这儿,我也觉得害怕。”

“你并不是从小就害怕黑暗;你不愿意学习,也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你的专业;你的基因组本该把你塑成一名勇敢的宇航员,可你一直在拒绝它!”黑暗中,迦香把脸一直凑到我的眼前,“为什么?阿域,你到底在躲避什么?想想看,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你知道我说得对。”

我闭上双眼,脸色苍白。黑暗像尸衣一样紧紧地抱裹着我。我努力回忆,却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盯着我,一个白色的影子悄悄地掠过心头。“我不知道,”我烦躁地叫了起来,“我不想知道。”

迦香毫不放松地紧逼过来:“那么秀树呢?”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

“小秀树!你为什么要怕他。今天他也在舱里时,你很不对劲。”

我低下头,紧咬牙关,寒意从心头直冒上来。我又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看见了那张苍白的沾满血渍的脸。那是秀树的脸,另一个秀树的脸。他才是飞船真正的船长。

后来,姑姑紧急动用了宇航员储备,孕育出了新的船长。小秀树今年刚满8岁,已经显示出了非凡的组织能力和天赋,他简直和当年的秀树一模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心知肚明,只要小秀树一满14岁,船长一职就非他莫属。

从小秀树出生那天起,我就一直躲着他,见面时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好声气。别的孩子对此视而不见,飞船上的日子早已让我们学会了互相漠视,也许只有敏感的迦香知道我是在逃避什么。

“把你的噩梦说出来,阿域,”迦香在我耳边悄声说道,“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没有人记得什么了,”我说,“那一年,我才8岁……”

黑暗中归来 六、先锋船

那是我第一次被允许出舱行走,外面是一个黑色的世界,舱外的探灯只能把幽暗的甲板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引力发生器的效用在舱外被减弱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在轻飘飘地飞来飞去。但是微引力引起的新奇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我的头变得很晕,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带我出舱的就是秀树。在舱外他给我示范了各种舱外维修的操作方式,还与我合力拆卸了一段废弃的船头甚高频天线。“小心点,小家伙,”他叫道,“把你那笨蛋夹钳拿开。”他俯下身去,我能感觉到他在厚厚的宇航服下绷紧的肌肉。

这种活本来交给蜘蛛干就行了,但姑姑坚持每一位宇航员得自己学会这项技能。这是教育程序规定的。

拆卸天线时,我看见飞船前方有一团雾气蒙蒙的光亮。

“那是充当飞船前锋的防护船,”秀树解释说,“它一个月回来一次,我们平时看不见它。”

“是因为这儿很黑吗?”

“黑?”他大声嘲笑说,“黑暗能蒙蔽我们的眼睛,还能蒙蔽我们的心吗?”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我胆怯地说:“姑姑的课我听不太懂,有时候……她说的和……和……”我找不到该说的词汇,满脸通红地朝着黑色的空间挥了挥手,“和这些……不一样。”

“小家伙,你可别当着姑姑的面指责她。”秀树扔下了夹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听不懂也好,那尽是些谎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最后他说,“好吧。小家伙,我要和你说,不管你能理解多少,你来看——”

在雾蒙蒙的探灯所能及的一点点范围内,这是一个灰白、死寂的世界,偶尔有些细细的电火花在一些外架的仪器上闪闪发光——除此之外,阴影和亮光的分界线是那么的黑白分明,以至于这儿看上去像一个虚假的剪影。发白的船身横亘在我们的脚下,仿佛一条巨大的死鱼。到处布满了一条条灰黑色的斑痕,那是它在这无边的空间中流浪久远、历尽沧桑的记录。然后,在外面,就是那些黑暗。

“我们在这儿,”他脸色苍白,但两眼放着光,“看着这些木乃伊,你能想像曾经有过呼吸着的大地吗?我们离开了陆地,是因为要探求它的秘密。它静卧着,有如黑光滑色的丝绸,闪着诱人的光。但是有一天,我们发现它是无边无际的,没有什么比无边无际更让人觉得可怕……和美丽。”

“你觉得这儿美吗?一个黑暗的不得超生的地狱。但是我们被创造出来,能在这儿思索、悲叹,这不是个奇迹么。”他热切地望着我,我能看到青青的细小的筋脉在他的额头上搏动,“你相信暗物质吗,你相信吗,不论世界多么恶劣,可是宇宙一定是最美的。否则,我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你相信吗?”

“那些先锋船——去前边干什么?”我虽然有点害怕,还是忍不住问道。

秀树仿佛重新意识到我在他身边,他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了一眼,怪笑一声,“它去干什么?”他扔出了手里一小段拆下来的废弃天线,它慢悠悠地划出一道曲线,离开了飞船轨道。“嘿,瞧着,如果没有先锋船,我们就会……”

一团耀眼的火花猛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砰的一声,”秀树微笑着说,“这是因为我们在以每秒3万公里的速度飞行,而宇宙中充满了带电粒子,这么高的速度使我们撞上它就像撞上重磅炸弹一样,而先锋船是我们的摩西——它分开红海,带我们前进。”

我带着一个孩子特有的惊讶目睹着船头的弹射排架缓缓张开。

“马上要发射先锋2号了,它们都是由特别坚固的材料制成的,但还是需要轮换检修。”秀树说,“我们必须参与检修。这是程序规定的。”

雾光靠得更近了。整条飞船都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先前那架先锋飞船的喷嘴正在全力喷射,它缓慢地减速,沿着另一条副导轨滑向船头舱。它将在那儿停留一个月作彻底大检,准备下一次的发射。

秀树好像有点紧张,先锋船上千疮百孔,疮痍满目,一条姿态控制舵可怕地耷拉着。“它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这儿很危险,咱们先回到后面去。”他说。

“可是程序……”

“去他妈的程序,别告诉我该做什么,”秀树吼道,“我总是对的!”

先锋船靠得更近了,凶狠地撞击着船头导轨。飞船上的磁力夹竭力想控制住它。

“来不及了,小家伙,固定好你的引导绳。”秀树冲我大声喊道,“抓紧它。”

我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头可怕的钢铁怪兽撕咬着母船。脚下的甲板剧烈地抖动着。一大块残破的船壳忽然从先锋船上脱落,悄无声息地向我冲来,残片上剃刀般锐利的边缘在我的视野里清晰无比。我完全被吓呆了。

秀树放开了引导绳,高高地跳了起来把我扑倒在地。但是反作用力把他推向了凶狠地噬来的残片。他那白色的身影猛地滑过我的面前,重重地撞在船头甲板上,又反弹起来,压在我身上。

我看见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了出来。“带我回去,小家伙,”他吃力地说,“我的氧气控制系统撞坏了。”

氧气正从秀树航天服的破口中急速涌出,宇航员在缺氧的情况能坚持多久,十四秒?十六秒?我记不清了。在过渡舱的门外,我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打不开它了,秀树在面罩里疲倦地冲我笑:“我要坚持不住了……阿域(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照看好孩子们……”他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黑雾,而我只懂得放声哭嚎。

过渡舱的外阀门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慢吞吞地滑开。隔着内阀门,我能看见所有的蜘蛛都疯了般在舱口那儿乱爬。空气终于涌了进来,可是秀树已经死了。

在过渡舱外的那十秒钟当中,死亡和黑暗从来没有距离我那么近过。飞船上的孩子夭折的并不在少数,我们曾经多次目睹过死亡。有一次,随着解冻的胚胎复活的瘟疫席卷了全船,隔几天就有一个孩子死去的消息传来,每个人都被隔离在自己的小舱室里静待医务机器人或是死神的敲门。即使是那一次,我也没有如此贴近地看见过死神的脸。那次事故中,死的本来会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我……

黑暗中归来 七、史东

斯彭斯突然跑来找我。他唾液飞溅,激动得要命,瘦瘦的脖子上的筋脉剧烈地跳动着:“我有了一个大发现!头儿,简直难以置信!我认为需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紧急会议?你疯了!姑姑不会同意你这么瞎搞的。”我没好气地说,“这属于非法集会。”

“我早想好了,”斯彭斯神秘莫测地一笑,“我们可以到烛龙观测厅去,在那儿姑姑什么也不会知道。我保证你会大吃一惊。”

“等一等,”我怀疑地说,“那里原先也有个监视器……”

“现在没有了,”斯彭斯不耐烦地说,“快走吧,埃伯哈德和史东已经在那儿等了——你到底去不去?”

埃伯哈德?史东?我疑虑地盯了斯彭斯一眼,他们俩不可能搀和到斯彭斯的玩笑中去。也许斯彭斯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斯彭斯如果只是想吓我一跳的话,效果确实很惊人。他把烛龙厅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了那盏暗红色的壁灯。里面很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跨过满是散乱仪器和纸张的地面,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四周。那儿的墙上投放着斯彭斯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大幅天体的特写幻灯。我认出著名的蟹状星云,它们向外延伸的红色尘埃云让它们看上去像是被剥得剩下血管和神经的手掌;一张我叫不出名字的暗星云,它的形状像是悬在空中的脚;那些星星的照片在红色壁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诡异的光,仿佛正在抖动。史东和埃伯哈德也在里面,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很不自在,只有斯彭斯那副一向自鸣得意的傻脑袋上挂着笑容。

我诧异地盯着这块地方,气愤地说:“我的天,斯彭斯,你干吗要把这儿搞得这么黑,你知道姑姑发现了这儿被你糟蹋成这样会把你怎么着吗?”

“没工夫理会那么多了。”斯彭斯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神情把我扯到计算桌前,“你来看。”他的手指娴熟地在屏幕上跳动着,一条红线从暗影里流出来,斜斜穿越屏幕。

“我找到了七年前烛龙的对外扫描数据,你不会相信的,这是从最早的档案中调出来的。还记得吗,你在禁闭室里提到过的暗物质理论。你曾经提到过的那个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们根本没有暗物质的任何数据,它好像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但他相信暗物质云的密度通过反馈星际氢频率应该是可追踪的。他独自演算出了暗物质密度数据,还在计算机里留下了一个密度转换公式。”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在屏幕上划出了另一个窗口:“我在这两个月中重新扫描了舱外,这是烛龙打出的数据表——”另一根红线出现在窗口里,它的波纹曲率和前一条极为相似,也许它们能够重叠在一起。

但是斯彭斯没有把它们叠在一起,只是把它们一上一下地并排摆着。“现在,”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你看出问题所在了吗?”

“你发烧了?这儿有三千个数据,我能看出什么?”我生气地说。

“别管那些数据!”斯彭斯紧揪着我的衣领叫道,“这些曲线说明密度正在下降!暗物质!我们就要发现宇宙的秘密了。”

“不可能,”我说,“你除了发现自己又被关进了禁闭室外,什么也发现不了。”

“暗物质?什么暗物质?”史东警惕地问道。

“它在U区存储器里,是个叙述得不明不白的故事。”斯彭斯说,“古老地球上的科学家为了解释一些现象,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在可见宇宙的朦胧薄膜下可能存在着一种看不见的物质的引力,科学家提不出它的物质形式和能量形式。一些人甚至提出很可能这种物质是星系赖以存在的基础,正是这种未经探索的大量暗物质使得时空弯曲,而且有足够的暗物质的话,宇宙常量Ω才会等于1——一个完美的数字。”

“嗤,Ω?”史东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们的证据只是Ω。我从来都不相信直觉。”

“埃伯哈德,你说呢?”斯彭斯热心地回过身去问埃伯哈德。

“什么?”埃伯哈德迅速做出反应,斯彭斯居然和他说话实在让他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也许姑姑能……”

“我知道了,这是个阴谋,”史东狠狠地说,“那么你们这次是想把我的宗教理论彻底地驳倒了。你们事先安排好的——”

“不,等一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什么也没有。”斯彭斯生气地说,他飞快翻动屏幕上的图表,“你可以自己检查这些数据。”

听到这些理论争执我总想躲得远远的。“把这些幻灯关掉好吗,我觉得很难受。”我说。

“我倒不觉得难受,别理它。”斯彭斯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话,他扑到桌子上,从在我看来是一摞废纸片中翻出了一张胶片,“好,你们会相信的,这张光学胶片是烛龙在紫外扫描中同步拍摄的……”

“胡扯!”我打断了斯彭斯的话,“烛龙根本就不能拍摄什么光学胶片,它是直接联系到姑姑的监视器上的。”

史东冷冷地说:“除非有人碰过烛龙。”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把头转向斯彭斯。

斯彭斯一副坦然无愧的表情:“怎么啦,你们不想了解事实真相吗?这是惟一的机会。”

我生气地瞪着那张斯彭斯冒着难以饶恕的罪名拍摄出的黑胶片,而那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小灰点——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蒙蒙的小点。

“这是什么,你底片上的瑕斑?”我怀疑地问。

“老天爷,你还不明白吗?”斯彭斯疯狂地摇着我的胳膊。他回过头去看着大家,“你们都不明白吗?这是一颗星星!用肉眼还看不到它,但我们正在朝它飞去!我们马上就要飞出暗物质云了!”

星星!我被斯彭斯的话吓坏了,一股冷汗禁不住从手心冒出来。我回头看看埃伯哈德,他也是面色惨白。

“不,那不是星星。”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是史东。他脸色发青,连声音都发抖了。“那不是星星,你们没有读过《启示录》吗……他像冲破乌云的闪电,带来了死亡,也照亮了一切。他将出现了,你们这些不信神的人有祸了……”

一束灯光照在史东的脸上,显得他那狭小的脸又青又白。

史东是个长手长脚瘦得皮包骨头的大个子,只比我小一岁。在飞船上,他也许是最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我也从来都不相信他的那些煽动性的预言,但这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像是一阵悸动撞进我的心里。

“你们看出来没有?”斯彭斯问,“他有毛病。”

我和埃伯哈德默默无语。

史东冷笑着说:“你们自己想一想吧,我们每个人都属于不同的民族,克里克人,蒙古人,雅利安人,这条破船满载着所有的民族,为什么?想一想诺亚方舟的传说,我们将要漂浮到最终审判日……星星?不,它就是我们在等待的那匹灰马!”他神经质地啃着手指甲,留下了一句含义隐晦、令人不安的预言就猛转身出去了。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量子物理离上帝靠得太近了。他越来越深地陷入不可知领域,”斯彭斯愤愤地说,“总有一天,这家伙要疯掉。”

“姑姑呢,她知道这事了吗?”我好不容易从发干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她从来就不承认我们是在一片暗物质云中。”

“对,我这就去告诉她。”斯彭斯大叫一声,返身就朝门外冲去。

我一把拽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拉了回来。“别着急,先让我搞明白了再说。”我哑着嗓子问他,“还有多久?”

“不知道,我们没有对比数据,也许还要十年,也许就在明天。”斯彭斯说。

“出去以后,那儿是什么样的——会是这样的吗?”我从墙上扯下一张图片,那上面被放得巨大无比的猎户座大星云像一座熊熊燃烧着的炼狱,美杜莎的蛇发恶狠狠地伸展着占据了整个视野。“那儿,那儿……”我咽了口唾液说不出话来。我看了看埃伯哈德,他和我一样脸色苍白,惊恐不安。史东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像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们的心上。

埃伯哈德可怜地张着嘴,犹犹豫豫地说:“他……史东是指……烛龙,烛龙和姑姑……我们是在崇拜兽像吗?”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事了。”斯彭斯说。他站在观测室中心,奇怪地看着我们,“怎么啦?你们都不高兴吗?十多年来我们所学的知识都是在描述那个宇宙啊。现在,我们就要亲眼看到它了。你们不会相信史东说的那一套吧?”

我咕哝着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呢。这太快了,斯彭斯。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斯彭斯,”我回头盯着他的双眼说,“我不许你告诉其他人,姑姑也不行。埃伯哈德,你也是,都明白吗?”

然而秘密没能守住。我得承认第一个违背纪律的人不是别人。

“我不相信。”迦香后来说。

“我看到了那张照片。”我说。

迦香没有回答,她依旧照料着那些小蟑螂,仿佛那项工作比星星还要重要。那些蟑螂仿佛更大了,一条挤着一条,在试管口疯狂地扭动着,迦香怎么也不能把它们弄好。

迦香生气地把试管扔在桌上:“你知道,那些虫子很不安。我熟悉它们,它们很烦躁,只有遇到什么危险时它们才这样。它们总是会比人类更早地预见到灾难。”

她离开了工作台,我看见她几乎要哭的样子,她还毕竟是个孩子。她的双手在发颤,但她很快把它们藏在兜里。

我说:“你害怕吗?”

她看着我的脸说:“是的,我很害怕。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可是没有人想谈论它。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们都在害怕。一定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而我们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不断颤抖着,“我倒宁愿我们还在暗物质云的深处,永远也看不到外面。”

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别傻了,你知道,我们实际上都在等着这一天。”

那天早上在教学大厅里,几个小男孩在计算机上做一种翻牌游戏,这本是是一种很普通的心理训练课。巴鲁,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连着翻开了五张扑克牌,都给计算机猛抽了回去。另一个小男孩在边上傻笑了一声,于是巴鲁把键盘一甩,跳起来扑到他的身上挥起拳头一阵乱打。教室里一片混乱,牧师足足花了十分钟,才把他们拖起来拉到禁闭室中。

这在姑姑的严厉管制下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不由自主地看看坐在角落里的迦香,她的脸色苍白异常。她回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清楚明了:决不仅仅是这些。

我一向把埃伯哈德看成船上无害和多余的一堆过度发育的有机体,甚至就连他也让我感到了威胁。那天晚上他直接来找我提议说:“让我们杀了斯彭斯吧。”

我吓得目瞪口呆,差点跳了起来:“你疯了?干吗要杀斯彭斯?”

“我不知道,”埃伯哈德说,一脸的慌乱和尴尬,“我只是想一切都是斯彭斯搞出来的,我们把他干掉,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知道埃伯哈德已经是个疯子了。虽然他自始自终就总是千方百计地、疯狂地维护飞船上的秩序。他的情况还是让我害怕,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从好几个人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临近精神错乱般的疯狂神情。

转载于:https://www.cnblogs.com/camel_husky/archive/2005/07/10/18989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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