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宗鑫

​在近几年“三网融合”的背景下，“机顶盒”和“IPTV”开始走进千家万户。自此，客厅里的电视不仅可以用来收看有线电视，还可以实现点播回看功能，给人们带来更便捷、多样的娱乐体验。

不过，新业态的出现也产生了新问题。从著作权法的角度看，IPTV服务究竟属于“广播权”还是“信息网络传播权”控制的范围，一直在理论界和实务界争议颇多。而杭州互联网法院近期作出了一纸关于IPTV回看服务不侵权的判决（(2018)浙0192民初4603号），更是被认为将对整个行业产生重大影响，引发了电视、互联网行业以及周公的密切关注。本期文章，我们便围绕这份判决书展开。

1 三网融合、IPTV是什么？

明确事实问题是探讨法律问题的前提条件。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三网融合、IPTV到底是什么？

三网融合又称“数位汇流”，是指电信网、计算机互联网和有线电视网这三种原本相互独立的网络融合发展、互联互通，形成兼具三者功能的统一网络，为客户同时提供语音、数据和广播电视等多重服务。三网融合之后，我们的手机可以看电视、上网，电视可以打电话、上网，电脑也可以打电话、看电视。三者之间相互交叉，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

而IPTV，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新产品。IPTV（Internet Protocol Television）又名交互式网络电视，其原理是使用宽带网络作为介质发送电视信号信息。

具体而言，电信部门与广播部门合作，由电信部门利用宽带互联网架设虚拟专网，提供信息传输通道和技术保障，并由广播部门建设并管理IPTV集成播控平台。IPTV中的全部内容均在这一播控平台上集成，再通过接口统一提供给电信企业，进而传播到千家万户。

简单而言，国内的IPTV是一种由三大运营商（移动联通电信）主导、运营，并能够通过家庭宽带在专用网络中收看视频节目的增值服务。从功能看上，IPTV不仅可以像有线电视一样播放电视台的直播电视，还可以对已播出的节目在一段时间内进行点播。这就是本文所探讨的“限时回看”服务。

这种回看的实现方式，是广电部门接受电视台的频道信号，通过IPTV专用网络定向传输通道,将直播流进行缓存，并滚动覆盖、删除，从而实现向局域网内的IPTV订购用户提供限时的电视节目回看服务。但这种回看仅限于订购IPTV的用户，且只能在一段时间（实践中多为48或72小时）内进行回看。而关于这一服务的法律属性，自其诞生之日其就一直与争议相伴。

2 限时回看的法律属性之争

对于“IPTV回看”模式的法律属性，无论是理论界还是实务界均有较大分歧。

一方观点认为，在“IPTV回看”模式中,社会公众可以根据个人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涉案作品，具备了交互式特征，属于一种典型的信息网络传播行为。

例如，在（2019）京0108民初3738号判决中，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认为，只要公众能够在相应时间段内按照自行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就应该认定为这种行为侵害了信息网络传播权。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IPTV回看”模式服务对象仅限于安装专网的用户，并非所有的社会公众，其直播信号流一般只会保存48-72小时，之后便会被自动删除，其并未改变广播组织提供广播的单向性和观众的被动性，因此属于广播行为。

这一观点体现在广州中院(2013)穗中法知民终字第1174号判决书中。该案的争议焦点，在于被告珠江数码公司通过卫星传输接收“浙江卫视”频道信号并对电视节目进行录制后，通过有线电视网络提供给其有线电视用户“回看”和“点播”的行为，是否侵犯原告乐视公司享有的信息网络传播权。两审法院均认为，被告珠江数码公司的行为属于传统广播电视业务的发展和延伸，在性质上属于广播行为，不构成对原告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侵害。

本次杭州互联网法院作出的判决同样如此。本案的核心争议焦点，就在于如何认定IPTV限时回看功能的法律属性。法院在论述时，概括了IPTV与典型的信息网络传播行为的几点不同，以此将二者区分开来：

1、信号的提供主体和来源不同。“IPTV回看”服务的主体、来源均为广播组织，提供的内容节目台标、编排等都不会改变,“回看”功能播放的信号仅限于相应电视台限定时间内播放的信号。

2、传播途径不同。电信的IPTV专用网络是电信部门利用互联网架设的“专网”，是一种局域网，明显区别于公开公用的互联网。

3、受众群体范围不同。IPTV提供作品的对象并非所有的社会公众，而是仅限于已经相对特定的专网内的用户，其他公众不可能在不安装IPTV专网及终端的任何其选定的地点获得。“IPTV回看”行为的受众与信息网络传播权中的“公众”范围有所区别。

4、时间地点的限制不同。IPTV的回看点播服务仅能在安装专网终端的电视上观看，且有效期仅为节目播出后72小时内，无论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有较大的限制。

3 对法院判决的再探讨

诚然，以上种种均是IPTV的特性。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很难一口咬定IPTV限时回看服务不属于信息网络传播行为。法院的上述分析论证，似乎在逻辑和法律适用上仍有可以探讨之处。例如，判决书的“本院认为”部分有这样一段论述：

“在受众上,《著作权法》中广播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相应规定内容中的“公众”的指向并不相同,信息网络传播是指向广域网环境,而广播权的公众是处于一种范围可控的状态,IPTV用户是利用特定终端并拥有专网访问权限和节目访问权限的特定用户,被告提供作品的对象并非所有的社会公众,仅限于已经相对特定的专网内的用户,其他公众不可能在不安装IPTV专网及终端的任何其选定的地点获得,故“IPTV回看”行为的受众与信息网络传播权中的“公众”范围有所区别……”

换言之，法院认为：广播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中的“公众”概念并不相同，并进一步以IPTV限时回看服务仅能在有限的时间（72小时）、有限的公众范围（仅限于其订购IPTV的用户，并非所有的社会公众”）提供作品为由，否认其构成信息网络传播行为。可问题是，对同样的“公众”概念做不同的解读，是否具有法律依据？而在学理上，也有学者对此提出了质疑。

王迁教授就认为，“向公众提供作品⋯⋯使公众可以⋯⋯获得作品”的定义，决不意味着要构成信息网络传播行为，提供作品的范围必须是全世界或全中国每一个人，或者必须将作品置于“公网”之中……最高人民法院曾在《关于做好涉及网吧著作权纠纷案件审判工作的通知》中明确指出网吧自行提供他人享有著作权的影视作品，侵犯他人信息网络传播权等权利的，应当承担责任。根据“举重以明轻”的法律解释原则，既然向网吧内的公众提供作品都可能构成信息网络传播，通过有线电视传播作品怎么可能无法满足“向公众提供作品⋯⋯使公众可以⋯⋯获得作品”的要求呢？关于限时回看的法律属性，其实仍有不少可以探讨的空间。

在这份判决书中，法院从产业政策、法律层面、技术层面和利益平衡四个角度，详细分析了“IPTV回看”模式的法律属性，对这一理论和实践中的难点问题做了正面回应，尤其值得肯定。

抛开法律层面的争议，杭州互联网法院的这份判决更加充分考虑了产业政策的导向。不仅包括电信网、广电网、互联网“三网融合”等信息技术发展带来的新特点和新变化，还从国家政策层面和法律规范层面进行综合考量，无疑也将对整个行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但目前本案结果尚未盖棺定论，如任意一方提起上诉，未来二审法院是否支持一审判决，我们也会持续关注。

【免责】本文内容属于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对有关问题的法律意见。如您需要法律意见或专家咨询，请向具有专业资质者寻求针对性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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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宗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