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指南 | 作者：李立律师

这是李立律师博客和合伙指南公众号第359篇文字

一

有的热点就是热闹，有的热点能促进学习，如果你愿意学习的话。今天聊的“巫师财经退出b站”事件，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合同法题目。在这个争议中，以及众多的评论中，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关于合同法里有关合同成立和有效的常识，看样子似乎是普法工作还是做得不太够。

这个案子之所以引起一些小热点，可能是和双方当事人的名气有些关系。一方是现在如日中天、冉冉升起的互联网视频网站新星，另一方是在视频自媒体方面有些影响。

但是归结到争议的实质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复杂。根据双方已经公开的表述，关于合同签署的问题，可以确定的大致事实是这样的：

1. 今年4月15日，巫师财经一方在书面合作协议中签字，B站当时没有签署，将巫师财经签字的合同书拿回去走审批盖章的内部流程。
2. 5月19日，巫师财经用书面方式通知B站不签署前面的合作协议了。
3. 6月1日，B站工作人员以邮件沟通方式告诉巫师财经，B站已经签署协议了，随后还发了扫描的电子稿。
4. 6月2日，B站按照协议内容支付了第一笔款项，银行转账给巫师财经。巫师财经想退，B站不提供退款账户。

上面这4步，是直接关系到合同是否成立的事实。我们要讨论研究双方谁在法律上的判断相对比较正确，只看这4个事实就可以了。至于双方其他的事情，包括巫师财经是不是要和其他第三方签署合作协议、巫师财经制作的产品内容是不是有问题，都和我们判断双方合作协议是不是签署成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

看了一些评论，我不得不感叹，关于合同成立的法律常识真的有那么难吗？不仅是普通人，在我带过的实习生里也有个别对这个内容比较模糊的。

现行的法律，在判断这个事项上的主要法律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以及最高院的相关司法解释。明年1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将开始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将被废止，其基本内容在修订后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里体现。

那么，在判断合同是否成立，以及相应的是否有违约的问题上，假如想要表现得比较精通合同法的，那么，可以按照下面的思路和逻辑进行思考和发表评论。

二

首先，要分清楚3个特别容易搞脑子的概念：

1. 合同成立
2. 合同生效
3. 合同有效

能够说出这3个词语，并且能够在评论里把它们说清楚的，那么你在理解合同法上，估计已经超过了80%以上的非法律专业的人士了。

法律上的定义，我就不写了，大家可以去网上查，可以去翻教科书。我按我平时闲聊的文风说一下，兴许你能快速就记住这三者的区别：

1. 合同有没有成立，说的是合同有没有的问题；
2. 合同有没有生效，说的是合同有没有开始操作实际履行的问题；
3. 合同无效，是在法律上否认一个已经成立的合同。

可以看出，合同有没有成立，是讨论合同生效和合同有效的前提。根本就没有合同，那就不用讨论合同生效和有效了。所谓皮之不存，哪里有毛。

那么，在巫师财经和B站的争议里，争议焦点是什么，是合同成立了没有，还是合同生效了没有，还是合同有效无效？很显然，巫师财经的观点是合同根本没有成立，也就是说没有双方没有形成合同。B站这里说巫师财经违约，显然隐含的前提就是双方的合同不仅是成立了，而且是已经生效了。所以，双方最要紧的争议点是：合同有没有成立。

假如合同成立了，B站的说法才有基础。假如合同根本没有成立，巫师财经的观点就站得住。

那么巫师财经和B站的合作协议，是否成立了呢？

三

下面，就要轮到另外两个专业词汇了：要约、承诺。

假如你能说清合同成立、有效、生效，同时你又能准确说出这两个词语的含义，那么你在理解合同法上，估计已经超过了98%以上的非法律专业的人士了。

要约、承诺，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里规定的合同订立的方式。这是一种高度抽象化的概念，目的是为了概括现实世界里各种订立合同的具体方式。

要约，是希望和他人订立合同的意思表示，该意思表示应当符合下列规定：（一）内容具体确定；（二）表明经受要约人承诺，要约人即受该意思表示约束。这是合同法里的原文。这个很好理解，符合现实经验，也合理。我觉得这个不需要多解释。

承诺，是受要约人同意要约的意思表示。

先要约，后承诺，合同成立。就是这么个关系。

我们来看看巫师财经和B站的合作协议签订过程中的要约和承诺在哪里？

双方签署的是一份书面的合同书。前面罗列的事实第一条是，今年4月15日，巫师财经一方在书面合作协议中签字，B站当时没有签署，将巫师财经签字的合同书拿回去走审批盖章的内部流程。从这个事实来看，巫师财经这一方明显是作出了要约。因为符合要约的条件：

第一，巫师财经签署了一份内容明确而完整的合同书，该意思表示“内容具体确定”；

第二，巫师财经的这个签署，意味着只要另一方B站在这份合同书上签字盖章后这份合同就会成立，因此，这个意思表示“表明经受要约人承诺，要约人即受该意思表示约束”。

那么，4月15日那天，B站有没有作出合同法意义上的承诺呢？明显是没有。

6月1日，B站工作人员以邮件沟通方式告诉巫师财经，B站已经签署协议了，随后还发了扫描的电子稿。这个事实算不算是B站作出承诺了呢？形式上看似乎是的。

但是，问题在于，6月1日之前，巫师财经又做了一个具有合同法意义上的行为，打断了要约-承诺这个过程。而这个行为，涉及到了更为细微具体的专业法律知识，非法律人士能说清这个的人真是不多。

四

6月1日之前，巫师财经又做了一个具有合同法意义上的行为是什么呢？

撤销要约。

和这个概念只差一个字，另有一个概念叫做撤回要约。

这两个概念，一个是撤销，一个是撤回。这个当时立法时就不能找个相差大一些的词语吗？这真是法学院学生考试时候比较容易掉进的坑。

其实，解释两者的区别也不难，我再来闲聊一下，不引法律条文了。

要约发出去，别人还没有收到的时候，你发个通知告诉别人要约作废，那叫撤回。

要约发出去，对方已经收到了，但对方还没有发出承诺给到你，这时候你先发一个通知说要约作废，这叫撤销。

撤回要约，如今很少见了，因为时代变了，现在通讯太快了，几乎是即时的。撤回，这个词语，很明显是大家通讯主要靠邮政信件的年代产生的。我发个要约信函给你，邮递员还没把信函送到你那里，我派快马让人送了另一封信，说要约信函作废，这就是要约撤回。

巫师财经5月19日发信给B站说不签署协议了，肯定不能算是撤回要约，因为当他将签字的合同书交B站工作人员手里时，已经是要约送达对方了。已经送达的要约，那剩下来要讨论的只能是看看这个行为算不算是撤销要约了。

《合同法》第十八条规定，要约可以撤销。撤销要约的通知应当在受要约人发出承诺通知之前到达受要约人。

这里面的要点是撤销通知要在承诺通知之前到达对方。看了看，5月19日那天，B站没有把签署好的合同通知或发给巫师财经，因此，巫师财经的撤销通知，在时间要点上是符合合同法这条规定的。

另外，《合同法》第十九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要约不得撤销：（一）要约人确定了承诺期限或者以其他形式明示要约不可撤销；（二）受要约人有理由认为要约是不可撤销的，并已经为履行合同作了准备工作。

假如存在上述情况的，那么巫师财经是不得撤销要约的，就算发送了撤销通知也没有用。但是，这方面的举证责任是在B站这方面的。

从目前B站的发表的内容来看，暂时看不到B站以此为依据，也没有提到有类似不得撤销的事实情况。虽然不敢断言一定不存在不得撤销的情形，但是按常理来说，很可能是没有这些情形的。

因此，仅按照目前双方在媒体陈述的内容，假如不存在其他重大事实的话，那么巫师财经对于要约的撤销在法律是有效的。假如这个撤销要约的行为是有效的，那么也就不存在B站作出承诺的可能了，原因也很简单，承诺的对象和前提，是有要约，现在要约撤销了，承诺就没有对象了。

没有完整的要约-承诺过程的完成，也就没有一个合同的成立。合同没有成立，就是在事实上没有合同。

五

好些人评论说B站这个盖章审批时间拖得太长了。我觉得人家内部的事情实在是不太好评论。但是，这么长的时间，客观上显然是超过了某种合理的期待。4月15日一方签署，另一方要拖到6月1日才通知自己盖章了，早就复工复产了，怎么会这么久？

就这件事情，其实不用法律专业，就算是按照常识的角度来看，其实也能大致感觉到合理的法律规则大概会是怎么样的。

两个人商量签订合同，内容谈好了，一方签字确认了，另一方把合同书都收走了，然后一直不给回音。假如法律上要让已经签字的一方不能撤销而只能干等，那么就等于给了另一方随时选择签合同或不签合同的权利，还可以把别人一直吊着。法律，特别是民法、商法这些，都是实践经验的确认或总结，你觉得法律可能这么规定或支持这种规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