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乐

有时细想，花生这个名字很浪漫，花落生果。能做零食解馋，又能凉拌热炸地上餐桌，是多么招人喜欢的存在啊！

在久远得很稀薄的记忆里，河滩附近沙土地种了花生。秋收后，拖拉机翻地，让深埋在土壤里的“漏网”花生见到了天日。大孩子们紧跟在机器后面跑，眼疾手快地捡拾着；小孩子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挎着小篮子，接花生。孩子兴奋地喊叫，大人们站在一边笑，轰隆的机器声也遮挡不住欢腾的人声。那大概是花生最初赐予我的小欢喜吧。

花生在儿时属于奢侈品。平时悄无声息藏身在仓房的横梁上，要等来客人了，才大义凛然地下油锅，“浴油焚身”后披着一袭红衣，沾染着颗颗白盐，隆重出场。“花生米就酒，越喝越有。”

到了要过年时，妈妈会大方地舀出几大碗花生，做糖霜花生。看着倒不难，干净铁锅不加油，硬炒而已。待花生米熟至变色，下绵白糖，快速翻炒，让半融化的糖汁紧紧包裹在花生身上。把呈半透明状的花生倒进盆里，端到屋外窗台上晾着，在阵阵寒风的吹刮下，花生慢慢变成白花花的一大堆了。在等糖霜出现的这个过程中，我是妈妈唯一的选择，哥哥会偷嘴，姐姐不屑干，只有我陶醉于花生香，忠实地守卫着花生盆，防止猫来踩、鸡来蹬、狗来舔。它们可比我淘气。

中考结束后，没出成绩那段日子真是煎熬，在家憋得慌。清早和两个同学各骑一辆自行车，沿着沙石路，一路打听，找到了五十多里外的同学家。他领着我们去辽河渡口玩儿，我们逮鱼、抓泥鳅、摘野花，光脚躺在岸边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那天真是快乐的一天啊！

记得回他家的路上，他在地里拔下来几大把花生秧递给我们，让我们揪着秧根上的花生吃。我有些怕花生的主人骂，推拒着。他劝道：“都乡里乡亲的，几把花生而已，没人会骂的。”我心动了，接过来。第一次吃到没成熟的花生，壳里盛着一汪柔软的白肉，咬在嘴里甜丝丝的。正吃得兴起，同学突然喊：“来人了。”吓得我们扔下花生秧就飞跑。待跑得上不来气，不得不停下来后，发现同学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还一脸得意地对我们说：“跑什么啊？其实那块地是我家的。”气得我们冲上去给他一顿捶打。生花生的滋味连同那一天的记忆就这样留存在青春胶片里，鲜活难忘。

刚毕业那年秋天，我租住在铁西区一间朝北的小房间里，窗帘一拉就漆黑如夜。房子临街是早市，天刚亮街就醒了，熙攘嘈杂。有时，我会随便罩上一件开衫就走出去，睡眼惺忪地走走停停。买过几次刚刨出来的新鲜花生，用水洗去泥土，加点香料和盐就煮成零食了。晚上下班后，趴在床边看着电影，扒盐水花生吃，外面世界的雨声、风声都被屏蔽了，一个人不觉得害怕，也不寂寞。

喜欢的作家也有喜欢花生的。十八岁的张爱玲在《天才梦》里早早领会坐在藤椅上吹着微风、吃盐水花生的欢悦；老舍先生说只要口袋里装上四个铜板的落花生，一边走一边吃，他就觉得比秦始皇还骄傲，还笑称：“若做了皇上，就买两块钱的落花生，爱买多少吃就买多少吃。”食趣相同，与有荣焉！

家里的食品柜里常要储备上一二斤，以备不时之需。妈妈血压高，冰箱里常年有一瓶陈醋花生，每天吃上几粒，好吃还解心疑；孩子爱吃宫保鸡丁，他说浸了红油的花生米才是菜的灵魂；爱人爱吃“老虎菜”，葱白丝、尖椒丝、香菜段、炸熟的花生米和撕成三角小块的干豆腐，加盐、辣椒油拌在一起，不喝酒也能吃得人红头涨脸、食欲大开。而我喜欢烤花生，早上临出门前兑半盆五香盐水，泡上几大把花生，晚上回家捞出来往烤盘里一铺，几十分钟就烤得酥香。晾凉后装在茶几上的小碟里，馋了就吃几粒，香满口腔，满足感也自心上泛起。

因为花生，平常的日子也如花一般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