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发生了哪些事？ ”

刚刚结束高考的我心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喜悦，也说不上是难过，不过心情同样复杂的不光只有我，我玩得最好的两个朋友熊雷和李洋也是这样。

我们找了一个大排档喝酒，点了三道硬菜，荔枝肉、南煎肝、水煮活鱼，开了三瓶酒，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

“将来你们要做什么？”

熊雷有了自己的目标。他决定去创业做生意。

而李洋也看着天，他不知道南非的月亮是不是会比较圆。

无论任何时代都是拼爹的时代，我们三个的爹都不行，但李洋的妈却还可以。

李洋的母亲在南非有矿，她要求李洋去南非打工，为了让李洋能专心继承家业，她妈打算让李洋在南非呆上十年。

至于我，我想去厦门读大学。

“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去厦门看你。”

李洋决定趁着出国前和熊雷干上一票，他打算去云南边境，寻找一种叫做冬虫夏草的东西，冬天是虫，夏天是草，吃了可以养生。

“人生有无数次夏天，却只有一次少年，不拼一拼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而且呀，养生，会是未来的流行趋势！”熊雷仰望天空，踌躇满志。

我们举起杯中酒，熊雷点了一支烟，湿湿地抽了一口递给我，“好兄弟！有烟一起抽。”

我迟疑了一下，将烟转交给李洋，李洋也没抽，他把烟弹出了一条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隔壁桌的汤里面。

隔壁桌是个大桌，坐了很多人。

“妈的，跑。”李洋大叫一声，溜了出去。

李洋是一个反应很快的人，我们跟不上他的步伐。同时他也是叫我们不要担心钱，说今晚要请客的人。

隔壁桌坐着的是一群穿校服的初中生，一人正在听随声听，他放下随身听走了过来，仰望着我们。

看样子他应该是这群人中的老大，个头一米七三，有几分胆色，“我在我们班是最高的，我很不喜欢仰望别人。”

我与熊雷的身高有一米八三，按体格来说，我们完胜。但是按照人数来说，对方有十来个人。

“你一个人能打几个？”我问熊雷。

他伸出了五个指头。

“五个？！”

“不是。”熊雷的左手抬得很高，伸出五个指头在空中对着大排档的老板挥了挥，“老板，那桌的单我买了，再加一箱酒，四个硬菜。”

出了大排档，我们沿着小路散步，走到桥边，在石桥上坐下。

熊雷又点了一支烟，他说，“居有肉，我们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要学会用钱解决问题。”

我叫居有肉，算命的说我五行缺肉，取个壮一点的名字才能富贵好命。

两个月之后，我来学校报到了，学校的宿舍建在食堂边的一条小山坡上，是一栋六层楼的红砖房。

念这个专业的基本都是男生，而且大多数来自福建的各个县市。

宿舍的床位费是两百元每学期，没有空调。所以大家在交了钱之后就跑到外面去租房子了，平时上课的时候大家也都是各忙各的，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似乎大家都只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已。也不是说这样有错，大家都在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前行，只是这样会让人感觉人与人之间少了一份温暖。

我开始怀念起了我的中学生活，那时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可以放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多数的同学只有在参加某些社团活动时才能说得上几句话。

每个来参加活动的人都穿得和过年去相亲似得，手里都是好烟。

大家站在风中，手插着裤袋：

“皇朝桑拿领班！”

“美特斯邦威店长！”

“好乐美KTV保安”。

手里的名片发来发去。“有来玩的说一声！”

其实谁也都不会去，因为混得都很一般，也没有必要拆穿别人混的其实也一般。

而在这一群人中，有一个穿着大一码灰色西装的人特别引人注目，他叫何进江。

何进江一入场后，如同万众瞩目，大家都围了上去。递烟的递烟，勾肩的勾肩。

“江哥，经费搞到了吗？”

何进江可能真的是一个混得很不错的人，他和老师的关系很好，每次向老师申请社团的活动经费时，老师总能批得比其他的社团多出一半来。

他戴着一副圆眼镜，高，瘦，怪。说他怪是因为他只穿西装，可他总说：“其他的衣服我看起来都很次。”

“很次。”何进江很喜欢说这句话，他还总说：“我一般不和同龄人玩，居有肉，你是个例外。”

何进江和付睿与我在学校外头合租了两室一厅，何进江和付睿住一间，我一人住一间。

他说他是放弃了研究生进修的机会来这里读书的，为的是照顾付睿，因为付睿他爹对何进江他爹有救命之恩。

付睿喜欢穿一身白色的套头卫衣，宽宽大大的牛仔裤，一双日式拖鞋走路一咯噔一咯噔的。

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喜欢画画。而且患有羊癫疯。

至于何进江为什么会和我一起租房子，那是因为我喜欢写作。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因为作文满分而被清华北大破格录取，所以在高考的时候我主攻作文。

2000年的高考作文题是《乐于助人》。我写了一个猪八戒帮助女妖精娶唐僧的故事。

很明显，我失败了。

何进江觉得和我与付睿合租是一件很明智的决定，一个醉心画画，一个痴迷网文写作，“文化结合生意，就叫创意。”

每到晚上，何进江会提着一把砍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时间指向十一点一刻，茶几上的电话响了，何进江拿起电话，低沉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急促而大声的陈述了一会儿。

“哦。”何进江朝沙发上靠了靠，跷起了二郎腿，“在哪儿，对方几个人？”

电话里急促而大声的陈述了一会儿。

何进江戴的那副金丝边的圆眼镜在日光灯照射下闪了一道亮光，他回了句：“知道了。”

挂上电话后何进江从沙发后头拔出一把黑色的雨伞递给我，“走，居有肉，我带你去吃肉。”

学校里有一个叫做兄弟会的组织，每个人每月交纳30元的会费，保你相安无事，月底管一顿水煮活鱼。

何进江是兄弟会的会长。

刚刚何进江接到的电话就是一个叫做罗开的会员打给他的，罗开在电话里对何进江说：“老大，我被猪头强打了啊！”

我们上了一辆开往集美的小巴，上车之后何进江举起了那把雨伞，“伞是打架最好用的兵器。”

“伞的全长约有一米，可以让你与对手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伞尖我改装过了，比较尖，用于攻击。而当你遭到围攻时，将伞撑开，三百六十的旋转，你会感觉到徐徐强风袭来，接着你就大叫救命，到时候我会来救你。”

何进江将伞放到我的手里，“技巧我也教过你了，人生总有第一次，第一次打架，第一次被打，你需要历练历练，将来就不会那么次。”

“为什么你用的是刀？”我反问。

“如果对手看见一人手里拿刀，一人手里拿伞，他会先冲向哪一个呢？”何进江看了我一眼。

“冲向我。”我意识到了。

何进江举起了刀，这把刀是他在楼下地摊买的，“声东击西，你替我吸引火力，助我直捣黄龙。”

巴士上播放着郑伊健的《友情岁月》，何进江见我有些心事，劝慰道：“你也别想太多，大多数的架是一点儿也打不起来的。”

抵达集美车站后，何进江在前面走，我在后头跟着，来到一个广场。

广场上站着两拨人，一边是来自集美兄弟会的猪头强，一边是我们要帮助的兄弟罗开。

事情的起因是二人在酒吧都看上了一个女孩。都想和那个女孩搭讪，名字还没问，就约着来这里干架。

谁赢了谁就能知道女孩的名字。

女孩坐在广场的阶梯上，观赏着面前的这一切。

猪头强带着十来个穿着皮衣皮裤的小青年，手里拿着打火机。

打火机号称打架的第二神器，体积小，功能强，只要将打火机的尾部磕一个尖角，在攻击的时候握着打火机的前端，露出磕破的尖角，可以削脸，最关键的是还不影响事后点烟。

罗开独自一人站在右边，手中抓着一条铁链皮带。

“你再上前一步试试！”罗开提了提裤子。

“试试就试试咋地！”猪头强朝前进了一步。

此时何进江提着砍刀快步赶了过来，“敢动我兄弟，问问我手中的刀。”

猪头强那边来了十来个人，而我们这边只有罗开，何进江和我。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我将黑色的伞撑开，我觉得这个时候叫“救命”是没用的，今晚被揍是肯定的了，先保住身体，别被雨淋感冒了。

“没必要闹的这么大吧。”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和事佬走进人群中，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包好烟。

和事佬和两边的人都有一定的交情，他走到何进江身边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让猪头强过来道个歉，这事就这么了了。”

接着和事佬又来到右边，分了一轮烟，对猪头强说：“刚才我教训过何进江了，你给他个台阶下，一会儿两人握个手就没事了。”

其实这个和事佬是何进江请来的，经他左右逢源打趣，气氛缓和之后，甚至有点儿融洽。

我们站在广场上，大家都开始吹牛，遥想当年以一敌十的威猛战绩。

和事佬勾着何进江的肩，指了指我说：“你这兄弟很有前途，打架带伞，有备无患。”

到了一点，有几个人轻咳了几声，意思是再聊下去路边摊可能就快没菜了。

和事佬看看表，叫了一声：“散！”

耶！终于可以吃肉了。

吃饭是每次打架结束后的一个仪式，约架的人会请来帮忙的兄弟们吃一顿好的。

大多数的架确实是打不起来的，而大多数约过架的人会成为一面之交的好兄弟。

路边摊就在广场边上，十几人围坐一张大桌，几包好烟，一桌好菜。

有酸辣猪皮汤、荔枝肉、蹄髈、红烧肉、干锅肥肠。

何进江举起了一杯酒，“以后出去玩报我名字。”

猪头强回了一句：“不打不相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好兄弟。”

大伙儿耳朵上勾着一支烟，左手上拿着一支烟举起酒杯，右手仍不忘记夹菜。

·

回过头我才发现那个猪头强和罗开都想认识的女孩还坐在广场的台阶上。

“叫她过来一起吃吧。”何进江对我说。

我撑开伞走向那个女孩，她穿着套头风衣坐在台阶上。

“为什么你出门要带把伞？”她疑惑地抬头看我。

我告诉她因为我不知道哪天会下雨，而后我问她，“你为什么会一直坐在这里？”

“我在等这两个人买单。”

原来这个女孩是勿忘我酒吧的服务生，刚才猪头强和罗开在酒吧喝酒，喝了一半就出来打架，单还没买。

我在女孩身旁坐下，撑开伞，我决定陪她一起等。因为我觉得这个女孩长得确实好看。

她告诉我，她叫叶槐堇。叶子的叶，槐序的槐，三色堇的堇。

“是个好名字，我叫居有肉。”

“我不需要知道你叫什么。我怕我记不住。”

“有个算命的说我五行缺肉，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原来叫梅有肉，后来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帮我改了名字跟她姓，就变成了居有肉。”

“你挺幸运的，有个好妈，而我不喜欢我妈。”

也许是因为夜深，也许是因为那场小雨，也许是因为远处路边摊飘来的烟，也许是因为她觉得我们不会再见，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是一名中国旅行者。”

“这个称号很酷，你很喜欢旅游？”

“是我妈一直都在旅行，我是被动的。”她开始陈述：

“三岁那年我爸妈离婚了，我随我妈，离婚后我妈经常看报纸，报纸上有很多交友信息，上头有电话，她和很多人成为聊友，又从聊友变成男朋友。

我妈交了很多男朋友，五湖四海。

成年人一般爱的反复，分了又和，每次她一想见某个男朋友，就奋不顾身地带着我坐火车去。成都、上海、南昌、济南、武汉、厦门。

保安、杂货店老板、搞工程的、修水电的。

她每次为爱奋不顾身，但是是抱着我奋不顾身，我很不喜欢奋不顾身，当你奋不顾身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身’的感受。”

她用手按着头，“很奇怪，最近我又开始做那个梦，梦到一个老乞丐，手里拿着一个碗，靠着枯枝缠绕的大树。”

“梦是有原因的。你经常做这个梦吗？”

“是的，以前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会做同样的梦。”

我告诉叶槐堇，“乞丐象征着你自己，碗代表施舍，枯枝缠绕的大树寓意扭曲的家庭，这个梦说的是你在潜意识里认为你是一个生活的乞丐，乞讨、奢求一个完整的家。”

“你怎么懂的这么多？”她很吃惊。

“我爸爸是个算命的。他经常和我说梦的事，每一个梦都是事出有因，听得多了我也就懂了。”我无奈一笑。

“你爸爸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和你妈离婚？”

“他们都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吧。我妈有了钱，我爸有了人。”

“我很久没见到我爸了，亲爸。”叶槐堇叹了口气。

猪头强和罗开那边吃得酒足饭饱，准备起身走了，叶槐堇急忙站起来追了过去，而后我就看见他们和叶槐堇一同回了不远处的勿忘我酒吧。

何进江剔着牙签走过来，对我说了一句“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巴士了，我们上了一辆绿色的桑塔纳出租车。

车开到一半，何进江说晚上天气好，我们下车走走。付款的时候我看见何进江掏出兜里仅有的二十元钱。

“钱总是花得很快，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兜里有多少。”

我和何进江站在一个叫做曾厝垵的小渔村的海边，何进江说：“刚才的事情，你回头帮我写篇文章。”

“怎么写？”

“看着我的背影。”

何进江跳上海边的一块石头上，一手握着砍刀，海浪伴随着风吹起，他解开西装的扣子，在浪潮中叫道：“古有赵子龙千里走单骑，今有厦门何进江提刀救兄弟。”

而这一个故事事后被我修饰了一下发到0592论坛上变成了——集美何进江单刀赴会战群雄。

何进江还亲自指导让付睿帮他画了一组漫画图，1VS16，风卷残云。

他联系了一个日历工厂，说过年的时候把这漫画做成日历送一百本出去。

自此何进江一战成名，而他也给自己封了个绰号叫做“厦门何进江”。

每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一个独特的标签，会让人一眼就记住你。当没有人记得你的时候，你就会被统称为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