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父亲是座山，是权威。当我们长大后，父亲老了后，他们的角色与形象，以及彼此的关系都会发生重大变化，父亲从保护者变成被保护者。这种感觉，总让人五味杂陈。”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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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座山”是写实的感觉

小时候，由于爸爸得过重病，在我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在家劳保。所以我基本上是他一手带大的。妈妈要上班，所以我粘着爸爸的时间多，也和他比较亲近。

“父亲是座山”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并不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形容，而是非常写实的感觉。

当时我们住的房子的阳台对着巷子，巷子人来人往，没事的时候，爸爸喜欢趴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巷子里的人群，见到熟悉的街坊就会打招呼。爸爸虽然只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但是因为当过兵，比较壮实，他夏天在阳台裸露的背影对我来说就像一座山。而我也很喜欢趴在这座山上。

当时的爸爸在我看来也是无所不能，水工、电工、木工样样精通，很多街坊家里的水电出了问题都会找他。早期的时候，家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他一手打造的，也有街坊找他做家具。我还记得，在大夏天，他在阳台刨木时汗流浃背的样子。

也因为有这门手艺，他也用木头帮我做玩具。每件玩具的“工艺水平”都不低。

有一台轿车，为了做出流线型，他没有选择简单地把夹板锯断然后拼接，而是挑战极限，硬把一块薄夹板通过火烤在不被折断的情况下弄弯，从车头到车尾，一块夹板一气呵成，而且有一台车该有的弧度。车内有司机，车门能开关。还有一架民航客机，机头的形状完全是手工雕出来的。

我至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把它们保留下来，这些玩具虽然没有买回来的玩具精致，但代表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无言的爱。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但我现在还记得他做起这些细活的时候，鼓着嘴，认真的样子。

由于爸爸一直劳保在家，妈妈则要去上班。所以我一直和爸爸比较亲，和妈妈有点疏远。虽然当时一直是妈妈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以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家的所有开支，但那时候的我还不懂这些。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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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后，我们成了“异见分子”

小时候，爸爸就是权威，他说的所有话我都相信和跟随。可以说，我早期的三观都是他建立的。

但随着自己长大和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很多事情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便经常在饭桌上意见不合，有些时候甚至为了一些国事吵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想，这是多么的无聊和无谓。但我想这也是父子关系的宿命，似乎每一对父子都会有这样的转变。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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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独立的骄傲

爸爸因为一直在家劳保，每个月劳保的钱还不够他自己抽烟的。所以家里的财政一直掌握在妈妈手上。这也让爸爸一直觉得很憋屈。没有经济，便没有自由。

终于，他熬到了退休，有了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实现自给自足足矣。有一天，他买了一台42寸的液晶电视回来，算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家里的“最大的”经济贡献，他也一直很为此骄傲。

但他手里有钱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烦恼。因为一直在家，所以他也是一个电视狂。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对着电视机。

自从他“经济独立”后，有了一个新嗜好，就是通过电视购物买东西。于是，一堆假冒伪劣产品便不断进驻我们家，搅拌机、“智能”高压煲、“智能”手机……而且屡教不改。

我想他当时的心态和现在老人家喜欢在拼多多买东西一样：

1. 手里有钱，要花；

2. 赶时髦，也要过过网购和电购的瘾，而且一旦上瘾，很难戒；

3. 有需要，商品是他们需要的，只不过他们分不清假冒伪劣。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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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垮了

我大儿子出生的那天，父母都赶到了医院。

当时我和太太、岳父、岳母住在广州的东边，他们住在西边，路途遥远。他们赶到的时候，太太还在产房里努力着。

将近午时，大儿子终于面世，由于母子俩还不能出产房，我们和岳父、岳母便先去吃饭。

在吃饭的地方，爸爸一直都在兴奋地打电话、发短信报喜。可以看出，抱孙子是他多年的愿望。32岁才结婚的我，显然让他苦等多年了，如今终于梦想成真。

我们叫他抓紧吃饭，他说没什么胃口，胃有点顶着。果然我们离开的时候，他的那份饭几乎没怎么吃。他平时的饭量可大了。一开始我们没怎么在意，因为他有高血压、冠心病，路途遥远，可能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回到产科，太太和儿子已经回到病房。我们终于看到期盼已久的新生命了。下午4点多的时候，父母都离开了。我们要迎接带娃这场新的挑战了。

第二天，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昨天回去后吐了血，很吓人，但却不肯去医院。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浑身冒冷汗，坚持不住了，才去了医院。医生说是胃出血。我这边脱不开身，只能靠妈妈一个人先撑着。

过几天，妈妈说爸爸自己从病床上摔下来了，而且有点意识模糊，不太认得人。我说是不是因为医生要禁食，所以他有点断片了。

但是过后几天，他并没有好转。我有点担心了。也因为这种情况，医院要求必须有家属24小时陪同。我也必须要回去接替我妈了。

来到爸爸的病房，我看到他向我招手，他手上绑着一个防止他拔管的袋子，示意让我帮他取掉。除此之外，他神情有点呆滞，而且无法清晰地说话。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中风了！因为胃出血，需要给凝血的药，而他有高血压、高血脂等基础病，凝血导致了脑梗塞。

我们还天真地认为这可能只是暂时的。不曾想，这最终导致他半身不遂，情感失控和语言障碍。他不但不能自理，也无法和我们进行交流。

更痛苦的还在后面。医院有个潜规则，医保病人用完统筹的额度、或者住院十几天，就必须转院。爸爸的胃出血问题已经解决，但是中风急性期过后，需要漫长的康复治疗。我们需要不断地转院。

首先要寻找愿意接收、有床位的医院，难。转运，更难。我记得有一天，我们带着半身不遂的爸爸跑了几家医院。

眼见康复没什么效果，我们也经不起老是换医院的折腾，便把他接了回家，请了个保姆照顾。在保姆的牵动下，他竟然恢复得比在医院好，慢慢地拉着他能走动了。我们总算有点希望。

因为两边相隔太远，每跑一次就是横穿整个广州，我实在无法两边兼顾。我们租了个房子，全家住在同一个小区，好互相照应。

本来我们对他能逐步恢复还是充满希望的。我们看到其他中风的老人，中风时情况比他糟糕得多，但是因为坚持走，慢慢自己能独立走起来，恢复自理能力。但是我爸就是懒，情愿一直坐着，也不愿自己起来走几步。恢复得不好。

当然，这也是他本性，如果生病前他能多点锻炼，少抽烟、少喝酒、饭量少一点，就不会落下那么多基础病。我们一直都能预想到他有那些基础病，中风可能是早晚的事情，但没有想到是因为治疗胃出血，而且在这样一个时点。

那一年婶婶因乳腺癌住院、儿子出生、爸爸中风、二叔脑干中风过世，没有消停过。

因为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一直渴望抱孙子的他终究没能好好地抱抱孙子。

后来因为儿子的原因，我们搬到了天河。附近有家康复医院，妈妈便每天带他去康复，但是没有什么效果，毕竟，康复的效果如何，主要还是靠本人的意志和努力。后来请的保姆都是照顾儿子为主，照顾爸爸的担子主要落到了妈妈身上。

在妈妈的60岁寿宴上，我一口白酒下肚，突然有想吐的感觉。后来忍不了去洗手间吐了，看到污秽物有点血色。晚上，我拉了血。

因为寿宴后，太太和保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和我。把爸爸安顿到床上后，妈妈陪我去了医院，是胃出血，我自己没什么感觉，医生比我紧张。要住几天院。期间妈妈又要照顾爸爸，又要照顾我。

我记得住院期间，她说要给我送粥水。但是很晚都没过来。她来到的时候，说爸爸早上要大便，在拉他去卫生间时，他没忍住，还一脚踩到了粑粑上，只能跟他洗澡。我都能想象到当时她一个人有多无助。而这种情况，不时会发生。尿床更是家常便饭。

为了不拖垮妈妈，是时候要考虑其他更长远的方法了。

我们在考虑是否可以把他送到老人院。但是我们打听过，很多私人老人院只顾收钱，对老人照顾不周。而且他们的收费模式都是“赞助型”的，入院前先要交几万元的“赞助费”，这笔钱是不退的。也就是说，如果老人入院后很快就过世了，或者对老人院不满意，你也无法拿回这个钱。因此，进这样的老人院相当于是豪赌，也无法保障老人在里面不受欺负。

后来我们听说广州市老人院可以在网上登记轮候。广州市老人院是当时全市唯一的公办老人院，没有赞助费的门槛，收费合理，环境也不错。但是僧多粥少，我们虽然登记了，也没报希望。但半年后，我们幸运地接到了老人院的电话，通知我们先带他去公立医院体检，然后在老人院评估，符合条件便可入住。

体检当天拿到结果后，我们便带着爸爸去了老人院，并在当天被顺利接收。但是，我们犹豫了。

因为老人院在市郊（钟落潭上水，临近从化交界处），离家有40多公里，把爸爸放在这里，以后我们只能两个星期来探望一次，相当于把他“遗弃”在这里了。但是，妈妈照顾了他三年，真的很苦。她瘦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呢。为了妈妈，我们只能舍弃。

我们离开的时候，爸爸肯定是绝望的。

在早期，像国庆、春节这样的长假，我们也会接他回家小住几天。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要送他回去的时候，出门时他扒着门的动作。他是多想留在家里啊。

自从把爸爸送到老人院后，妈妈总算半解放了，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她可以每天早上参加广场舞，精神也好了很多。

每两周跑一趟老人院，从此成了固定节目。

因为老人院不可能像家人那样照顾，他的能力和状态也在倒退。现在就算是春节，我们也无法带他回家了。因为他无法正常说话，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

没有交流，存在感就会大大弱化。

这座小时候的山，彻底地垮了。被“遗弃”在一个角落，苟延残喘。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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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我看着爸爸从伟岸的山，变成失去存在感的躯壳。在老人院，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我们探望爸爸的时候，能从其他老人的眼中看到他们对爸爸羡慕的眼神，即使我们去的也不算多了。

我已经无法再带他去吃好吃的、去旅行……

这也许就是一个父亲的宿命。我一直想要女儿，因为儿子大了，和父亲几乎没有什么话说，必然会疏远。

窦文涛也说过，他这么能说，回到家对着父亲也是四目相对，无话可说，只能陪着他无言地看着那些他看不上的电视肥皂剧。

小儿子现在不到两岁，在他的概念里，父亲也许还只是一个“爸爸”的称呼。

温馨提示

“中风后出现半身不遂等残疾现象，确诊两年后可以到居委、街道咨询就近的残疾评定机构，进行残疾评定。获得残疾证后，根据残疾等级，可以获取以下福利：

1. 免费申领轮椅、洗澡凳、坐便椅等生活用具；

2. 免费上门定制、安装扶手，方便病人在家里活动；

3. 每月康复资助；

4. 住院可在医保基础上获得额外的重残补贴，大大降低自付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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