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十里菱歌

01.

我在战事刚毕的沙场上,捡到了一头狮子和一个男人。

四面风声寂寥,亘古月光惨白地洒下,被烽火灼出了黑洞的战旗倒在血沙里,我一边念着“南无阿尼陀佛”一边打着哆嗦蹲在地上捣鼓。

自古以来,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两件,一件是马革裹尸,一件是没钱吃饭。

男人是第一件我是第二件,我感觉自己和他同病相怜。

狮子奄奄一息地倒在这名男子身旁,男子双目紧闭,面色雪白如霜,脸上寻不着一丝生气,看样子是已经成功地为国捐躯了。

捣鼓完手头这边,我警戒地盯着狮子,一挪一挪,试探地蹲到男子身边,见狮子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守着它的主人,眼帘一会儿起一会儿垂地,丝毫没有攻击我的意思,我朝它感激地一笑,放下麻包袋,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我是来发财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壮士你千万不要怪我,反正你都已经死了对不对,黄泉路上你也用不着这些身外之物……”

我蹲在男子身侧,先是卸掉他身上的铠甲,这玩意儿太重,不好带走,再者倒卖铠甲也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我迅速地卸着,比较期待男子底下穿着的那一件,“有怪莫怪,大哥你好生上路,清明重阳我会记得给你多烧几张冥币的……”

铠甲卸完,果然,男子底下穿着的是一件面料极好的黑袍,黑袍的袖口和衣襟处用金线黹着精细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件不可多得的上等货。

我并不高兴,因为这件上等货已经破了。

卸掉男子的铠甲我才看清,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左肩横亘到右腹,正在涔涔地冒着黑血,以我行走江湖多时的专业目光来看,划伤男子的那柄大刀多半是淬了毒。

我感伤地叹了一口气,这件黑袍如若完好,转卖出去的银两该是够我到酒楼大吃大喝一顿的,而如今因为它这道破口,我顶多只能拿它换个冷馒头。

天知道我已经啃了五天的冷馒头,唉。

有总好过没有,我手轻脚快地将男子的黑袍剥了下来,跪在他身边一腔虔诚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哥江湖救急,愿你来生投个好人家,阿尼陀佛,善哉善哉……”

将搜刮来的东西扫进我自备的麻包袋里,我扛着已然变得沉甸甸的麻包袋站起来,立即就要勤奋地转战下一具尸体。

我刚迈出一步,脚腕忽然被人握住。

心底隆里个锵的一响,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三更半夜在遍地横尸的沙场上做些亵渎英灵的事儿,我本身就是在强忍着恐惧,现时脚腕被这么一握……

“啊——!”我放声惨叫,远处林子里的几只栖鸟被惊得飞起,我不敢往下看,只顾着用力跺脚,想把箍住我脚腕的那只手跺开,“啊啊啊——!诈尸!诈尸啦!”

我撒腿往前狂奔,可惜脚腕仍被人握得紧紧的,我一跑,马上就被绊得摔了个狗吃屎。

“呜呜呜,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你若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我现在还你还你全部都还你……”

我手无足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麻包袋的底部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往男子身上倒,顿时,我花了一夜搜刮来的锅铲,药瓶,钱袋,佩剑……瞬间接二连三地往男子身上招呼而去。

好心疼,还真舍不得给他。

“唔。”小山高的杂物堆下面传出了一声痛哼。

男子这下总算是松开了对我脚腕的箍制,我紧张地盯着他,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一边哆嗦一边屁滚尿流地往后蹭动。

男子身旁的狮子低低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支起自个儿庞大的身躯,极具灵性地看了我一眼,开始一件一件地叼走我倒在男子身上的杂物。

随着狮子慢慢清理干净,男子的脸也在惨白的月光下逐渐一寸一分地显现出来,我先前只顾着搜刮,哪里有心思去留意一具尸体长得是美还是丑?现在全部注意力都盯在他脸上,我才赫然发现这具男尸长了一副好容貌,深眸薄唇,十分养眼,唔,如果他此时此刻不是正在瞪着我那就更完美了。

我慢吞吞地爬过去,气虚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男子的回答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他不说话,我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我怀揣着实践出真知的精神,伸出一根指头,快准狠地戳向他的伤口,问:“痛不痛?”

男子重重地吸气喘息,瞪向我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杀气,久久才应道:“你说呢?”

嗓音低沉且沙哑,不知道是多久没喝水了。

“会痛,那就证明你是人了。”我缩回手指,掏出手帕擦干净血迹,抚着胸口安慰自己惊吓不浅的小心脏,“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是在诈尸呢。”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更衬得一双眼睛黑压压的如同西域的黑曜石,沉默了半晌,徐缓地吐息道:“本来是准备死了的,都怪你这女人太吵,吵得我不能好好死。”

这话说得,敢情我还打扰了他呢。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不耽误你了,您慢慢死,我走啦。”我转身,抬步欲走。

身后一片静寂,我故作洒脱,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裙摆忽然被一只肥肥胖胖的爪子给搭住了,我回眸看,正对上狮子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它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脸颊,然后叼着我的袖口,将我往男子的方向拖。

我大叫:“松口松口!姐这身衣服很贵的!”

我当然明白狮子是在求我救它的主人,这荒山野岭的,男子的伤势又是如此之重,我及时将他扛去救治都未必能保住性命,我若是将他抛在这里不管,不消一个时辰这个世上就会又多一条英魂。

心中已有打算,我安抚地摸摸狮子的脑袋,抱着膝盖蹲到男子身边,笑眯眯道:“我刚刚转身离去吓到你了吧?”哪怕狮子不将我拖回来我也会救他,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在做戏,为了接下来更好坑他一点,“我看你穿的衣服养的宠物,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是不?这样,你要是答应给我一百两,我就救你。”

男子一声不吭,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四眼相对了好一阵,我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走人,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等死,很凄惨的。”

“有本事你就走,我不用你这种奸邪小人来救。”说罢,他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哟,还刚正不阿威武不屈了。

狮子急得在原地飙泪,蹭了蹭我又蹭了蹭男子,百兽之王的威仪全成了渣渣,我拍拍它的头,想了一会儿,蓦地一笑:“好,我救。”

男子睁开眼睛:“你怎么……”

“救了你,然后卖给富婆。”

依男子这副皮相,该是能卖得一个漂亮价钱,我摸着下巴“嘿嘿嘿”阴险地笑开了,“至于狮子嘛……卖去动物园!”

02.

这男子也忒没大将风范,居然就被我这样活生生地吓晕过去了。

我将他搬到狮子背上,让狮子驮着他,跟我走到了附近我歇脚的一条村庄。

废了我好大一番功夫以及好大一条里衬,男子的伤口终于被我包扎妥当。

据我目测,威胁到男子性命的不是这刀伤,而是他身上所中的毒,于是,我掏出兜里来之不易堪比千金的药丸,一颗接一颗地给他喂了下去。

男子适时醒来了,虚弱地问我:“你是大夫?”

我给他喂着水,亲切地朝他笑:“我不是啊。”

男子一愣,面色雪白,形容更显虚弱:“你现在给我喂的什么药?”

我依旧亲切地笑:“我也不知道啊,这药是我从别人身上搜刮来的……来,张嘴,能吃就吃,别浪费了……”

男子再次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这里是雪衣国边境的一条村庄,由于战火蔓延,村民们早就转移阵地了,十里之内毫无人烟,更不要说什么请大夫。

虽说我不懂医术也不懂药性,但不是有句话叫做死马当活马医嘛,我们做人,首先要对自己有信心。

被我投喂了几天的药丸子,男子终于完全地清醒过来了。

我站在他床边,兴高采烈地关问他:“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居然还有救人的本领,我家里人都不知道。

男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掀开我盖在他身上的破棉絮准备下床。

我心急地嚷嚷:“你慢一些,不要扯到伤口……”

明明叫他慢一些,男子在下了床的一刹那,却整个人以饿狼扑虎之势扑到了我身上。

我扶住他,嗔道:“讨厌,虽说我知道你与我日夜相对的,早就被我美艳的外表以及圣洁的气质迷住了,可你的伤才刚刚好,也不用这么急着扑倒我吧?”

男子仿佛是碰到了烫手香芋,猛地用力将我往外推。

我身手矫健,怎么会被他推倒?反倒是他推开了我之后,高大的身躯顷刻间如山倒,猛地摔在了地上。

我纳闷地扬高语调“啊”了一声,敏锐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男子伸手拿过我搁在一旁的剑,支着剑想站起来,然而无论他怎么使劲,他依旧是稳稳地坐在地上。

他脸色猛地刷白,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腿良久,然后,抬起头来。

“我的腿废了。”他道。

“怎么会?”我愣了愣,蹲到他身边查看他的腿,“我检查过了,你的伤只有胸前的那道,关腿什么事?”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眸光阴鸷地紧盯着我:“我也想知道,我的伤在胸前,你是怎么做才能把我的腿给治残废的。”

我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指出:“约莫是……吃错药了吧?”我给他投喂的那一堆药丸子,我连其中哪怕一颗的名堂都叫不出来。

“很好。”他勾唇冷冷地笑了,“既然如此……”他反手握住了剑缓缓往上提,大有生无可恋,要挥刀自刎的气势。

我急忙好生相劝:“大哥,不就是暂时走不了路吗,你又何必自尽……呃。”

他的剑搁到了我的脖颈上。

“说!你是哪国派来的奸细?”他的黑眸眯得又冷又利,身为战将的肃杀之气顷刻间展露无遗,“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将我的腿毁了有什么目的?接下来你是要利用我去勒索我父皇,还是要威逼我交出雪衣国的行军布阵图?”

他连续说了这么多话,我被他的好嗓迷得有些昏昏然,等领略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简直叹为观止,“大哥你人看着严肃冷峻,脑洞倒是无边无际啊。”我曲起食指弹了弹剑柄,将他搁在我脖子上的危险玩意儿弹开,“接下来,我本来只是想卖了你的,但是既然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多致富点子,我不用白不用。”

我朝他凑过去:“父皇?你是哪一国的皇子?”

他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会儿:“你当真不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本姑娘这么见多识广都不认识,他肯定不是什么出名人物。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了我半晌,缓慢道出:“我是雪寒木。”顿了顿,续道,“如若你只是为了钱,便将我送去雪衣国的皇城。”

我点头,笑嘻嘻的:“好,我知道了。”

说罢,我快速捡起地上的锅铲,“哐”地一下用力地将他敲晕。

姑娘我又不是傻子,我要是让他一路清醒着,等将他送回了皇城,他如果一口指控是我将他弄残的,我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将他弄晕了稳当。

我拍拍手,将外面正在尽职尽责地守门的狮子唤进来,几日相处,我知道这狮子通晓人性,我温柔地顺着它的鬃毛,和蔼地问:“大狮,你认得雪衣国皇城的路怎么走吧?”

03.

大狮在村庄里自己打猎吃饱了,正当身强力壮,背着我和雪寒木穿林而过,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不消半天就到达了雪衣国的皇城。

带着一头如此肥壮的狮子太过显眼,准备过城门的时候士兵马上就认出了雪寒木。雪寒木倒也不骗我,他原来是雪衣国响当当的四皇子。

我心中暗笑,这下子我还愁不发大财?

士兵去通报,马上就有大臣行色紧张地来接头,我心里早就已经编好了草稿,在大臣的盘问下,我声泪俱下地说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之恋,其中包括雪寒木在边境之城与我一见钟情的情节,他允诺战胜后就回来娶我的情节,我不甘愿等待,偷偷女扮男装跟他上战场,他受伤濒死,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他救回来了的情节。

我一边抹泪一边道:“寒木他中了那种毒……唉,你们懂的,就是那种毒啊,要男女什么什么样才能解开的那种毒,为了救他性命,我没有法子,只好于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之夜交出了自己玉洁冰清的身子……”

经过了我奢华而不做作,华丽而不狗血的渲染,在场的纷纷听得男人沉默女人流泪,狮子……哦,据说它是神兽,名字叫做宵明大人。宵明大人它也听见了,大约是怪罪我毁了它家主人的声誉,全身的鬃毛怒得炸起,围在我身边不依不挠地蹭我。

蹭毛啊蹭,有本事听不下去,有本事说人话来拆穿我啊。

来接雪寒木的大臣感慨道:“没想到四殿下出征不到十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令人唏嘘。”

我泪眼花花道:“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大人您别唏嘘了。”赶紧打赏点钱给我让我好走人才是正经。

一旁围观的一个小士兵迎风含泪对大臣道:“这位姑娘说的该是真的,我们跟在四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宵明神兽除了殿下之外还对谁这般亲近过。”

我心想那是自然,我这几天给它喂的鸡腿可不是白白喂的。

“大人,您现在要怎样安置这位姑娘?四殿下是已经有婚约的人了……”小士兵强忍着两泡热泪,“呜呜呜简直太可怜了,我也想要这样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爱情啊……”

大臣眼眶通红地问我:“那么,姑娘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他停了停,为难道,“皇宫警卫森严,姑娘若是想随四殿下进宫,恐怕还要等我去向大殿下说明情况。”

我捂着胸口,一边做心碎状一边抹泪:“别了,我自知配不上他。我和他之间的种种,你们知道就好,可千万别说出去,我不想坏了他的名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用“你真伟大”的眼神望着我,我泪眼婆娑,“你们只要将他安全送回皇宫,尽力将他救治好我就安心了,至于我,天大地大,他永远都在我的心中。”

“姑娘,委屈你了。”大臣拭干两行老泪,终于记得要命人去提来一匣子银两,“精神上我们帮不了姑娘,但物质上我们还是可以稍微答谢一下姑娘的。”

我“嫌恶”地看着眼前这白花花的可爱银子:“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们没那个意思。”大臣好不心怜地看着我,“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一个小姑娘为殿下牺牲了这么多,你拿走这些,我们心里也好受一点”

“我并不想要这些钱,但是为了你们能够好受一点,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我将银子扫进兜里,眼里泪花晶晶闪闪地打着转儿,蹲到雪寒木身边,他已经被士兵帮忙移到了担架上,双眼闭着,墨睫长长,脸色依旧苍白,脑壳上还有一个不易发现的肿包。

我含情脉脉地看了他好久一会儿,倾身,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啄,“寒木,再见了。”

银两归银两,这个吻是附加的报酬。这个男子长得太漂亮,我护送他一路,要是连他半点儿豆腐都不吃,那我还对得住自己一腔小鹿乱撞的少女心吗。

这一幕落到了旁人眼里更加成了我深情的佐证,我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大臣在后面呼唤:“姑娘,至少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我回眸,淡淡露出高尚的一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们就叫我美与爱的小天使吧。”

04.

我叫锦瑟。

目前,我只叫锦瑟,还没有姓。听说我爹姓百里,那么我的全名应该是百里锦瑟了,可惜我出生至今,一次都还没有见过我爹。

我并不出生于七洲大陆上十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我自小生长在西域。我娘是西域人,据说我爹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代表雪衣国出使过西域,我娘是西域的舞姬,与我爹一夜露水姻缘之后,有了我。

又是一个遗憾事儿,等我娘发现有了我的时候,我爹已经回了中原。

是以,我今年十七岁,是来中原认爹的。

娘说,我爹叫做百里朝华,现在已经是雪衣国的太傅。

太傅府是十分好找的,在雪衣国的皇城里游荡了好些日子,看饱了大街上琳琅满目的有趣玩意儿,过足了眼瘾之后,我鼓起勇气,提着两袋见面礼跑去敲了太傅府的大门:“这位小哥,我是百里朝华的私生女……”

“好,好,快请进。”守门小哥立刻殷勤地将我迎进了府中。

一切顺利得我有些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我会遇到一番刁难,毕竟,我是中原人和西域人的混血,我不仅是五官轮廓比中原人的要深一些,就连我的发色也是茶叶一般的颜色并卷成了波浪。

都说雪衣国地大物博,这都地大物博成什么样了,居然连见到本姑娘都不惊奇。

我的亲爹百里朝华见到我,先是拉着我的小手进行了一番爱的关问,老泪纵横地表示这么多年委屈我们母女了,随后,他居然想都不想就给我跪了下来,眼泪哗哗道:“瑟儿,实不相瞒,我们百里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原来,我是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的。

我的姐姐叫做百里如霜,乃我爹与正房大娘的女儿,出身高贵,血统纯正,前不久被许配给了四皇子雪寒木。门当户也对,这本该是一桩羡煞旁人的好姻缘,可是悲剧的来了——雪寒木残了腿。

当四殿下战场受伤,半身瘫痪的消息在皇城里传开后,我那未曾谋面的姐姐不知从哪里借来了龙心豹子胆,连夜卷铺盖跟一个野男人跑了。

“家丑不外扬,幸好霜儿与四殿下的婚事乃我和皇上商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个都没有见过面,所以……”俺亲爹跪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瑟儿,委屈你,要顶替霜儿嫁给四殿下了。”

我道:“爹啊,若这新郎官是别人我还可以帮一帮你,但这雪寒木嘛……”我拼命摇头。

我虽然救了雪寒木的命,但他的腿也极有可能是我害残的。我与他之间的恩怨纠葛这么多,我就算是问天借了三百斤肥胆也不敢再去招惹他。

我爹道:“你要是不答应爹,爹就长跪不起。”

我道:“那你就长跪吧爹,只要你没风湿没关节炎,女儿不孝。”对着一个仅仅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父慈子孝的高尚情怀我还来不及培养。

没有想到的是,我爹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长跪的,他非但没有做到,还趁我在房里睡觉的时候一支迷香点进来把我迷晕,为我妆点妥当,在我嘴里塞一个布条后就将我五花大绑去拜堂了!

这狡猾的中原人!

不情愿的不只是我一个,雪寒木丢了双腿,回国后都是坐轮椅,丧心病狂的中原人居然趁他不备,将他硬生生地绑在了轮椅上推进大殿与我成亲。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我蒙着一张红盖头,被五花大绑地安置在新房里等着新郎,本该是含羞带臊的时刻,我却坐在新床上不住地打着冷战。

妈妈咪呀,要是雪寒木发现他娶的人是我,他会是横着捏死我还是竖着捏死我啊!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我浑身绷直,眼前有着红盖头遮覆,我的视线只剩一片喜庆的红。

红影朦胧里,我听见轮椅的木质车轮被人缓缓转动,碾过地面由远及近的声音,我背脊僵直不敢动,郎来了!

雪寒木没有直接走到床前,我屏住呼吸听他的声响,判断他应该是走到了茶几边上,不出所料,下一刻茶水注入茶杯的悦耳水声传来,估摸他是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桩婚事,乃我父皇趁我出征在外,私自与太傅商量好的,我并不情愿。”他道,“本就尚无娶妻的念头,更别说我现在双腿残疾,何必去误了别人姑娘的一生。”

我的嘴巴被布条塞住,我只能“唔唔唔”地表示自己的赞同。

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今日看你被绑去拜堂,你应该也是心有不甘的吧。”

我:“唔唔唔。”是的,殿下你真英明。

他道:“既然你我都不情愿,我不会碰你,也不会用三从四德来限制你,你喜欢做什么尽管去做罢,若你有了自己心仪的人,想要离开,我会很乐意与你和离,如此,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唔唔唔。”很好,没有任何意见。

他陷入了沉默,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又喝了一口茶。

我再次:“唔唔唔。”殿下,如果你不忙,能不能先帮我松绑啊?

经过我坚持不懈的“唔唔唔”,殿下他终于领会了我的意思,轮椅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慢慢地朝我靠近,我视线往下一瞥,看见他指骨分明的长指已经抓住了我的红盖头一角。

他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轻嘲及低叹:“明明不是两厢情愿,还是要我来帮你掀起这红盖头……”

他稍稍用劲一掀,软红的布料轻飘飘地往上扬起,随后又轻飘飘地下落,透过艳红朦胧的乱影,我的视线与他的对上,短短一刻,我看见他的双眸微讶地瞠大。

红盖头被他抛开,新房里红烛摇曳。

嘴里塞着的布条随即也被他轻巧取下,我僵硬地扯开嘴角,勉强朝他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宝贝,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他眸光一沉:“是你。”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认出我来了。我嘿嘿两声,眼睛心虚地左瞟右瞟,他连声问道:“你是百里如霜?”

我神秘且冷艳地微笑:“你猜。”

他默了一阵,道:“据我所知,太傅和太傅夫人都是中原人,可生不出你这样的……”他抬手抽开我的银花发簪,今早侍女废了好大功夫才盘好的新娘发髻被他揉乱,我一头蓬松卷曲的茶色长发散了下来。

他执起我垂落胸前的一缕鬈发,长指转动,一圈一圈地缠住,收紧,将我的身子扯低,“说,你究竟是谁?!”

“这件事说来话长,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书生寒窗苦读,终于考上了你们雪衣国的科举,入朝为官……”

“别废话。”

“我是百里朝华在西域的私生女。”我眨眨眼睛,能将眼神放得多无辜就多无辜,“我的姐姐百里如霜逃婚去了,我这个临时出现的妹妹被临时抓来嫁给你,先凑个人数。”

他眸光深深地盯着我,眼底似乎有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半晌,他勾起薄唇,朝我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这笑容乍看之下貌似是和我冰释前嫌了,可我毕竟是一个跑过江湖的人,差点没看漏他眼里泄露的杀气。

我坐在床沿他坐在轮椅上,他一手缠住我的头发将我拉得更贴近他,我险些碰上他的鼻尖,他另一只手抬起,大掌覆在我的锁骨处,食指微抬,轻轻触碰我的颈动脉,轻笑:“无论如何,你总算是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全身被绑,毫无反抗之力,他只要轻轻地,轻轻地一掐,姑娘我百分之一千会马上断气。他将一个能瞬间置人于死地的动作做得如此撩拨,将一句杀气满满的话说得如此缠绵,我不得不佩服,四殿下壮哉,伟哉,奇葩哉。

我咽了咽口水,道:“你忘了吗?你刚刚才说过,不会碰我的。”

“我没忘。”他冷笑,“可我同样记得,你是如何在战场上羞辱我,如何将我的双腿治残,如何用锅铲敲晕我。”他温热的吐息拂上我的脸,带着温茶的淡香,语气轻轻,“我更是记得,你在过城门之际如何活灵活现地编故事来毁我声誉,并且敲诈了一笔我国臣民的血汗钱,听说,你还占了我的便宜?”

我诧异:“那时你不是晕了吗?你怎么知道?”

他冷哼:“宵明告诉了我。”

我视线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干巴巴地笑道:“哎哟,你们中原男人怎么这么小气啊,不就是亲了你一口嘛。”我清清嗓子,把下巴一横,整个左边脸颊送到他面前,大大方方道,“大不了本姑娘现在给你亲回来。”

他嫌弃地皱起眉,指掌的力道威胁地收紧:“老实说,我比较想掐死你。”

我转过头来直视他,讪讪地想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讨好道:“可是,我救了你的命啊,若没有我,可能你现在躺在那里都干成标本了。”我撇撇唇,“救命之恩,不足以抵偿一切?”

“如果知道是这般结果,我倒宁愿你从来没有救过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眼里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郁色,“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了。”

我的心尖没来由地闷闷一紧。

于是,不经大脑的话马上就脱口而出:“谁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我挺起胸,如果不是被缚住了四肢,我还真想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凭我的聪明才智以及你的坚韧不屈,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他的眉宇之间浮现淡淡的疲惫,瞟我一眼:“最好是这样。”我用十足十坚毅的眼神望着他,他看着我,唇角微扬,“如果不能治好,我到时一样会将你活活掐死。”这次的笑意倒是真实许多。

交涉妥当,他为我将身上绑着的麻绳解开,我当了一天的肉粽,此刻全身手脚既麻且酸,只得默默无语地给自己揉着。

他不再管我,径自双手撑着轮椅的椅手站起来,目标是上床歇息。

他的动作有些吃力,我看着他,一点儿都不难想象这样的一个男子,四肢健全的时候该是何等高大俊挺,于是,看着看着,眼眶莫名其妙就有些湿润。

他依旧在艰难地朝床上去,我想出手扶他,但像他这样有尊严的人,我现在若是扶他,他一定会觉得更受挫的吧?

我一阵忧伤一阵唏嘘地望着他,他自个儿努力了一会儿,忽然转首朝我看来,目光不愠不火的,薄唇一掀:“你不过来扶我,你就坐在那里冷眼看好戏?有你这样当人妻子的吗,一点儿也不懂得关爱残疾人。”

“……”

我觉得自己就是想太多了。

当他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后,我发现他的角色转换得那叫一个干脆,使唤我那叫一个顺手。他让我将他扶上床,为他褪掉鞋袜褪掉衣裳,服侍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这些就算了,他最后居然还让我坐着为他赶蚊子!

这天寒地冻的,哪里会有蚊子?!

这是报复,这一定是报复。

我才懒得管他,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我掀开被子,一气呵成地窝到他身边去。

他瞪我:“你做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这种行为,我们西域一般称之为‘睡觉’,文艺点可以说是‘就寝’,活泼点可以说是‘钻被窝’,浪漫点可以叫做‘梦周公’,不知道你们中原人更偏好哪一种叫法?”

他往内侧了侧身,避闪了我的肌肤,道:“你去别处睡。”

我道:“不要。”不就睡个觉嘛,扭扭捏捏一个娘们似的。

我闭起眼睛,被折腾了一整天,我此时一合眼马上就要昏迷不醒,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觉到身旁探过来了一双手,那双手冰冰凉凉的,指掌不余空隙地贴上我的腰侧,稍顿,随即不假思索地使力一推,我下一刻就被推下了床。

我坐在地上,双手扒拉着床沿,瞪他:“爷爷奶奶的,你做什么!”

他淡淡道:“你去和宵明睡。”

宵明在隔壁间有一个窝。我想不通:“为什么?”

他觑着我炸毛的模样,良久良久,蓦地勾唇一笑:“因为你长得像宵明。”

啥?我长得像宵明?!

想起宵明大人那头鬃毛七竖八歪的狂野模样,我顿时气结:“本姑娘当你在放屁!”我头发天生茶色怎么了,我头发天生蓬松又怎么了,我气红着眼,“你这是种族歧视你知道吗?”

他无言片刻,“总之,你不要靠近我。”

“若不是这新房里只有一张床,我还懒得靠近你呢。”我嫌弃道。

鄙视地看了床上的那道身影一阵子,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慢慢冒泡,我摸着下巴“嘿嘿嘿”地奸笑了几声,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双手撑在颊侧,与平躺在床上的他四目相对,明媚地感伤道:“唉,我也知道以我美艳的容颜和脱俗的气质,和你一被子你难免心猿意马,可是……”

我分出一只手来拍拍他毫无知觉的大腿,“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安生歇息吧,乖,洞房花烛夜我以后再和你补。”

我好声安慰他,不料他的脸色蓦地变得又阴又沉:“这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该说的话?”

我耸耸肩:“那我便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娘是西域的舞姬,我自小就跟着她四处卖艺陪酒讨生活,男人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还不知道?”所以,每次我都离那些男人远远的。我右手食指轻轻巧巧地抚过雪寒木枫薄的下唇,“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谁都能要我陪的……”

他抓住我的手腕,冷冷地盯着我:“下去。”

听这语气,也不知是我哪里惹到了他,他的心情貌似变得很糟。

我偏着头,笑:“不下。”

他剑眉皱起,立刻要来推开我。

我已经被他推下床一次,难道我还会被他推下床二三四五六次吗?天真!

我肩膀一晃,化解了他推过来的力道,紧接着弯起嘴角,以一树梨花压海棠之势扑到他身上,双腿缠住他的,手也勾住他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下方,“我今晚就是要睡这里了,有本事你再推我啊,大不了我们齐齐滚下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百里锦瑟!”

“不用这么见外,叫我锦瑟就好了。”我窝在他身上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夜深了,睡吧。”

想和我斗?哼,四殿下你嫩了点。

05.

我最后有斗赢雪寒木吗,没有。

并不是我的战斗力不足,而是他居然请了外援。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笑得张牙舞爪之际,他就对着隔壁间轻轻一召唤:“宵明,来把这头撒泼的小狮子拖走。”宵明大人就奉旨跑了进来,咬住我的裙摆将我活生生地拖走了。

于是,我在宵明大人的狮子窝里睡了一个多月。

虽说是狮子窝,它毕竟是贵族的狮子窝,不知比我以前住过的房子高出几个档次,可我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吗,不是。

我一定要重新躺上雪寒木的床,并证明给他看,我和宵明大人不是同一个种属,还有,我的发型和宵明大人的是不同的。

经过我和雪衣国名医的多次会诊,我们得出一个结论,雪寒木之所以会半身瘫痪,乃因为砍伤他的那柄大刀上面原本就被淬了毒,我的胡乱用药虽说是救了他的性命,却也促使那些毒素积沉到了下身。

要解这个毒,需要一种名为龙骨草的药草。

棘手的事儿来了,这种龙骨草极其珍贵,放眼整个七洲大陆,它只在橿谷国境内生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立刻拍着胸脯,与雪寒木道:“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将龙骨草给你找回来。”

他止住了我:“你知道龙骨草长什么样?”

我沉默。

他再问:“你知道橿谷国怎么去?”

我再度沉默。

“所以啊,你还是好好在我身边呆着,橿谷国这些年分裂割据,很乱。”他摇头叹气道,“我不想我一个坐轮椅的,到时候还要特地翻山越岭去把你捡回来。”

我有些感动,泪花开始在眼眶里乱撞:“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笑觑我一眼,轻轻袅袅道:“不,只是橿谷国已经够乱的了,我不想你再去给人家添乱。”他揉揉我本就十分软蓬的长毛,“好歹你现在也是我的四皇妃,你要是被食人部落抓去了,别人说你不好吃,我会觉得没面子。”

这都扯到哪里的天南和地北去了?

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后我发现,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峻严肃,实际上却孩子气得可以。

有一次我看见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执着一卷书,日光晴暖,岁月静好,一个如画的男子在一树繁花下静静地读书,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

而当这个男子发现了我正在偷瞧他,朝我招手,示意我走到他身边时,这又是多么让人心神荡漾的邀请!

可惜,当我走到他身边蹲下,将脑袋枕上他的膝盖时,却赫然惊觉,他在看的书居然是一本三岁孩童看的动物图鉴。

更要不得的是,他将我叫唤过去只是为了一边摸我的头,一边佯装不解地低喃道:“奇怪了,书上明明说母狮子没有鬃毛,可我家这头的毛怎么这么长又这么卷啊……”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他坏笑,我含泪。

许久,他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当初急救你的时候,可能一个不小心将你的脑子也给毒坏了。”

“……”

最后,听说是太医将雪寒木的情况报备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沉思半晌,道:“橿谷国么?那我去便可,算算时日,多年前在那里布下的网,也差不多是时候收了。”

当太医将这番话转告给我,让我放心时,我反而不太放心了。

我觉得太子殿下不太了解情况,我们是让他去寻药的,不是让他去捕鱼的。

求人不如求己,为此,我常常偷跑出宫。虽说龙骨草是生长在橿谷之境,但雪衣国皇城贸易繁华,各国商人往来不绝,说不定有哪家是卖龙骨草的呢?

我每日早出晚归,雪寒木和我不住同一间房,我以为他并不知道,然而当我有一夜照往常那样于深夜爬墙回来时,他已经坐着轮椅在墙根下等着我了。

我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堪堪落尽了他的怀中。

“你这是去了哪里?”他的神情不太和悦,阴森森地开口问。

我左思右想,直觉如果我坦诚自己是出去找药,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出去了,便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我是出去见男人了。”我至今所见的每一个称自己有龙骨草的商人都是男人,我这么说也算不得是骗他。

“什么男人?”他眸光幽幽。

“就是男人啊。”我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就是不去看他的眼睛,“经过知晓消息的中间人介绍,我们约在一家酒楼里见面……”

正是因为龙骨草极其珍贵,大部分商贾都不会直接摆上大街卖,我只能将消息放出去,言谁能帮我找到卖龙骨草的人,我必定重重有赏。

我如今身兼四皇妃和太傅之女,钱袋妥妥的胖胖的,“可是见面之后发现他们都不适合。”目前为止每一个说自己有龙骨草的都是假的。

“瑟儿,这种行为在我们中原称之为什么你知道么?”他低头俯视我,双眸深不见底。

“嗯?”我有些失神。他的眼睛真漂亮。

“说好听点叫做‘交朋结友’,说平白点叫做‘相亲’,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有‘红杏出墙’以及‘偷汉子’两种选择。”他面无表情道。

“什么啊……”

原来中原和西域的语言表达如此不同,我还以为我那是叫做“交易”“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类的来着。

“无妨,无论你是百里如霜还是百里锦瑟,我都不会强人所难。我说过,如若你有了自己心仪之人,我会心甘情愿与你和离。”语毕,他放下我,径自推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抬手抓了抓自己的毛,有些莫名其妙。

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凉雨,院子里的白玉兰花影迷乱,木质车轮碾过地上的断枝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滚着轮椅在清淡的月光下渐渐走远,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坐上轮椅之后身形似乎清减了不少。

我按住胸口,无缘无由一阵疼。

完了完了,如果我没记错,这种感觉中原人也有好几个说法——少女系叫做“怦然心动”,流氓系叫做“思春”,野兽系叫做“发情”。

“唉,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我摇头晃脑地朝狮子窝走回去,“大狮,来,咱们两闺蜜今晚来聊聊心事……”

06.

能当太子的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雪无溯不负众望地从橿谷国带了龙骨草回来。

能当太子的刷子当然不止两把,他不仅带回了龙骨草,还把龙骨草的主人——橿谷国的小公主也一并带回来了。

据说,只有小公主才懂得龙骨草的正确使用方法。

小公主施法完毕出来后,我和宵明大人第一时间扑进了雪寒木的寝房。

雪寒木双目闭着躺在床上,面色和唇色都有些微微发白,扇骨似的长长睫毛合下,睡着的样子恬静安详。

宵明大人在床边转了几个圈儿,大概是感应到雪寒木没事了,像只小狗似的用鼻子蹭了我几下就自个儿跑去外面玩耍了。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就这样穿着衣裳侧躺到雪寒木身边。他这副模样,似极了我那日在沙场上捡到他时的情形。

我静静地看了他不知多久,越看只越觉得恍惚,记起他身上的那道伤,便伸手去拨他的前襟,想要看看有无留疤。

我的手刚拨弄了他的襟口两下就被人握住,他将我的手按在胸前,缓慢地睁开眼睛,目光对上我的,唇边笑意浅浅:“你看就看,别毛手毛脚的。”

听听这话说的,敢情是以为我要吃他豆腐呢。

我撇了撇唇,大器地不与他计较,“你的腿能动了吗?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不正面回答,而是觑着我笑,存心吊我胃口:“你说呢?”

他不说没关系,我向来很有实践精神。我挣开他对我手掌的箍握,五指成爪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记。

“痛不?什么感觉?”我真诚地问道。

“……要不我掐你一下,让你体会体会是什么感觉?”他的笑容里添了几分狰狞,手掌如法炮制地贴上我的大腿。

我浑身打了个哆嗦,赶紧抓定他的手。开玩笑,要是真让他这样的一个武将掐我的大腿一记,估计明天轮椅不用丢掉,而是可以直接换新主人了。

我谄媚地笑眯着眼睛,摇了摇他的手道:“你现在刚刚痊愈,不适宜做掐我之类的激烈动作,你快睡一睡,我不吵你,就只在你这里分你半个床位。”

“床位?”他故作不解,低笑,“我记得,你那半个床位好像是在隔壁?”

我欲哭无泪:“我比较想和我的同类睡。”

他挑眉,一副“宵明大人不就是你同类”的神情,惹得我也顾不得淑女气质了,立刻挥拳去给他一顿胖揍,反正他现在已经大好,我也不算欺负老弱病残,“你知不知道,大狮它每晚说梦话都在那里干嚎的,吵死了……”

我将脑袋埋到他的肩窝里,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有那么一丢丢憋屈,“虽说是嫁错了,但我好歹也算是你明媒正娶的四皇妃啊,将我推给大狮算什么,美女与野兽么,呿!”

他的长指插进我脑后的发丝里,顺着腰背手势轻柔地往下梳,贴着我的耳朵低低笑:“唔,野兽是有了,美女在哪里?”

我撑起身子,摸摸他的眼睛,夸张地讶异道:“不会吧,腿治好了现在轮到眼睛坏了,四殿下,你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咳,对不起我错了,四殿下您一生光明磊落福荫庇佑,眼光更是杠杠滴!”

我怎么会这么窝囊?

因为我的脖子被人威胁地掐住了。

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我颈子上的肌肤,“有些陈年旧账,我们是时候算一算了。既然现在我的腿已经无恙,你给我乱投毒这件我便不与你计较,除开这个,还有锅铲事件,城门事件。”他的手移到侧旁握住我的胳膊,换成用薄唇熨上我的颈子,“我想想你是怎么说的……我与你一见钟情,允诺要娶你,你为了替我解毒而献出了自己的身子?嗯?”

卧槽,宵明大人居然向他复述得这么仔细!

他边说边细细碎碎地吻,我不住颤抖不住瑟缩。

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想对我做什么我自然懂得,可是……

“你不是刚刚才把腿治好?不用这么急吧,再等几天……”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他打断道,抬起眼睫眸光幽亮地凝视着我,“再等下去,恐怕我的皇妃就不止是只学会爬墙这么简单了。”

“啊,对啊,你脱我衣服毁我清白干嘛,你不是打算和我和离的咩?”

“有这种事?有谁能作证么?唔,反正我是不记得了。”

“……”

07.

我左手牵着宵明大狮,右手牵着雪寒木回太傅府省亲的时候,遇到了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百里如霜。

百里如霜细细的柳眉,无语凝愁的双眼,十分具有大户人家深闺里养出来的千金那种温婉气质。

我回府之前就已经听宫里的小婢子八卦过,言百里如霜在跟那个不知来路的男人私奔后,尚未够十天那男人就原形毕露,原来是贪百里家的家财。

离家之后的百里如霜身无分文,那男人见没有油水可捞,便将百里如霜捆回太傅府,勒索银两。

雪寒木在知道这个事儿后马上不遗余力地挤兑我:“这行事套路如此一致,瑟儿,难保那男子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长啊。”

“胡说。”我飞他一眼鄙夷道,“聪慧如我,会有这么愚蠢的兄长?”

那男子成功勒索到了钱,却在将百里如霜交还回给我亲爹的下一刻,马上就被官兵拖走了。

“我觉得,他的败笔之处,在于不知道要将人质敲晕,并编出一段闻者流泪见者伤心的故事。你看啊,随随便便一句‘我自知配不起小姐,故来将她归还,请转告小姐,不要再迷恋哥了’,包准能将我爹感动得老泪纵横,银两什么的再也不是梦想。”

雪寒木掐我的脸,没好气道:“你倒是会编。”

“过奖,承让。”

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居然会看上这样的一个男人,我对她表示深切的同情。

然而,当她将目光转到我男人身上时,那就让人同情不起来了。

我挽着雪寒木踏进太傅府的一刻,百里如霜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她十分温婉亲切地来牵我的手说话:“原来这就是我的妹妹锦瑟。妹妹的发色好生奇特,是天生的吗?”我点点头,她笑着朝咱们的爹看过去,“爹,你什么时候去过西域女儿都不知道。咱们雪衣的血统,可生不出这样标致的人儿来。”

这话稍加琢磨,便可知道她在怀疑我的来路。

百里如霜的娘亲,我爹的正室本就不太接受得了我这样的一个存在,此时我的好姐姐这么一撩拨,百里夫人立刻嘤嘤掩面哭泣:“霜儿,咱们两母女命苦啊,也不知道这死鬼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这次来了一个,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一些黄毛的红毛的也跑出来乱认爹……”

百里朝华是出了名的惧内,此时坐在主位上一声不敢吭,雪寒木倒也不至于和两个女人较真,不说话,笑笑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给趴在地上的宵明大人设计发型。

百里夫人嚎得如此肝肠寸断,如霜姐姐也红了眼,劝道:“娘亲,别说了。”自己却说得根本停不下来,“咱们命苦又能怪得了谁?爹爹辜负了您,我错遇了良人,哪像妹妹这般好福气?一来京城马上就是太傅之女,并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四殿下。”楚楚可怜地望了雪寒木一眼,凝噎道,“若不是霜儿一时糊涂,被奸人欺骗离府,恐怕……现在陪在四殿下身旁的就是霜儿了吧?”

百里夫人一唱一和:“那是自然,你是太傅嫡女,旁人哪里比得上的。”

我吧唧吧唧地磕着葵花籽,见两位影后暂时消停了,便弹了弹落在裙上的碎渣,掏出兜里一封年代久远的旧信,递给我爹,“爹,这是你当年写给我娘的一封情书,为了证实我的身份,阿娘让我带过来的。”

百里夫人一听,霎时哭得更起劲了:“情书!你这死老鬼居然还给别人写情书!我……我不活了!”

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哭哭噎噎地往外面跑,看那头也不回的决心,目标大概是屋外的荷塘。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闹什么!”俺爹见情况不妙,也青着脸追了出去。

百里如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擦泪一边怯弱地看向我,我见犹怜道:“妹妹,姐姐的娘亲何曾不是你的娘亲,她老人家身体不好,你又何必当众将那信拿出来刺激她……”

身体不好?我看她哭闹的时候中气可足了哇。

幸好我的演技也不输人,我无辜地眨眨眼睛,吃惊道:“咦?是妹妹我误会了吗?难道姐姐和大娘方才一直拿妹妹的出身说事,不是希望妹妹能够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百里如霜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看起来很是委屈,“妹妹这么说未免太不顾情分,我们百里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忽然跑出来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姑娘,我们多问两句难道过分?”她眼波如水地怯怯看了雪寒木一眼,见雪寒木表情严肃,似乎在听,她说得更动容,“你突然出现,分了我的爹爹,抢了我的夫婿,这些我不怪你,可你如今居然这般让我娘亲难堪……”她扑到雪寒木怀里,“四殿下,你要为霜儿说句公道话!”

我眯了眯眼睛。

本来还想和她慢慢磨,可如今……

“当着我的面去给我的男人投怀送抱,你这姐姐还真是当得品德高尚啊。”我打了个响指,“大狮,上!捍卫你主人清白的时刻到了!”

“吼!”

宵明大人蹦上前,提足中气朝百里如霜大吼,百里如霜被吓得双腿一软,立刻就从雪寒木的怀里滑到了地上。

我奖赏地喂了宵明大人一把葵花籽,蹲到花容失色的百里如霜面前,“第一,我对咱们爹的感情委实谈不上多深厚,你不用怕我和你争父爱,我懒得;第二,你逃婚,我被押上花轿,凡事有个顺序,别再说是我抢了你的丈夫,说得好像你原本和四殿下的感情有多好似的;第三……”我望了一眼屋外,“你亲娘貌似去跳湖了,你不去看看真的没关系吗?”

“你笑什么?”从太傅府里出来,雪寒木的脸上始终维持着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我斜瞟他一记困惑的眼风,问道。

“我笑有人惹毛了小狮子。”他揉乱我的一头鬈发,“百里如霜不倒贴过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家小狮子还会喷火。”

“喷你个大头菜。”我用力朝他的腰际掐去,“都怪你这块大肥肉太招展,谁都想来分一口。”不只是百里如霜,我平时和他出宫遛狮子的时候,也常常有姑娘家含羞带臊地朝他暗送秋波,我想了半刻,提议道,“不如你还是回去坐轮椅算了,保证不会再有人鸟你。”

他轻轻笑开,心情好像很好。

“瑟儿,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嘛意思?”

“意思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要好好守着,知道不?”

我狐疑地瞅着他,总觉得他的笑有些算计有些无赖,这些天被他诓骗了太多次,我现在不太敢相信他的说辞。

我挺直了腰,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守着你了?”

“前不久还有人说要把我卖给富婆。”他语气抱怨。

“不卖了。”

他挑眉:“哦?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我拖抱住他的手臂,“自作哪个多情啊你。”

瞟他一眼,唇角控制不住想笑地扬起,“不是对你好,是你现在已经被我用过了,是二手货,不值钱。”

08.

四面风声刮过原野,他睁开眼睛,夜空漆黑,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他第一次觉得天上的夜星如此明亮。听说人在将死之际所有感官都会放大,如今看来,他约莫是要死了。

战死沙场,还不算太差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风声呼啸着黄沙,其中还间杂着一阵细微的声响,他原以为是宵明移动发出的声音,便任由自己的意识沉进黑暗,可渐渐的,这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有一把女嗓正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声线软软像孩童,有些颤抖有些害怕。

唔,还有些吵。他迫于无奈再度睁开双眼。

直至这一刻,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存在比夜星更眩迷人眼的东西。

一个少女正蹲在他身边,红艳的唇儿念念有词,一双大眼比夜空更黑却比星子更璀璨,肌肤白皙得仿佛一件瓷器正在闪耀着釉光,最让他惊异的,是她的一头长发,茶一样的颜色,海藻一般的弯弧。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这个小姑娘,漂亮得奇异,漂亮得不真实。

是天上的小仙女?他要死了,所以看到了小仙女?

此生已无憾,他合上双眼。

然而,隐隐有哪里不对。那个,呃,小仙女她……似乎,貌似,好像是在脱他的衣服?

“有怪莫怪,大哥你好生上路,清明重阳我会记得给你多烧几张冥币的……”

“……”

屁。

屁仙女。

忽然就不想死了。见到他复活时她的表情他想看,她因他醒来而不能如愿的表情他也想看,是笑还是怒,是尴尬还是惋惜?他真的,很想看。他对死亡本来已经没有不甘,却因她的出现,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甘。想看她的欲望,支撑起了求生的欲望。

他伸手,抓住她的脚踝。

“啊——!”惨叫。

这女人好狠,他握住她脚踝的动作扯动伤口,几乎要耗费尽他此刻所有的力量,而她居然还踹他,戳他,虐待他。

“本来是准备死了的,都怪你这女人太吵,吵得我不能好好死。”

所以,活过来。

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地管她,治她,欺压她。

哼。

捡了个美男,该卖多少钱?相关推荐

  1. 心得 | 《用得上的商学课》 004 边际成本 | 飞机起飞前的座位,只卖一块钱?...

    图片来源于<用得上的商学课>课程封面 004 边际成本(Marginal Cost,简称MC) 在前3节课程分别学习了机会成本.比较优势.沉没成本,本节课学习边际成本. 定义:       ...

  2. lv蒙田包二手价格_LV的二手包包在回收店能卖多少钱

    LV包包在国内名声如雷贯耳,很多年轻消费者就非常喜欢购买.但是包包一旦购买过多就会产生闲置,很多包迷朋友们非常好奇LV的二手包包在回收店能卖多少钱.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具体的答案,因为LV包包的价格款式不 ...

  3. 二手华为mate20pro能卖多少钱

    华为mate20pro用户也有不少,现在基本都要换手机的老旧华为mate20pro手机还能卖多少钱呢?下面我们来看看吧(数据来源:换换二手交易平台)

  4. 毕业季随笔:一本书卖多少钱合适,7毛/公斤?

    今天下午,和小M,帅哥,阿B一起把堆在宿舍的一些书搬到楼下,按公斤卖掉了. 一公斤7毛,一大堆书卖了136元.为什么要这么便宜卖?完全可以在校内网或者摆摊卖给学弟啊. 事实是很多人都图个痛快,懒得那么 ...

  5. 快来看看你的苹果手机还能卖多少钱?2022最新苹果手机回收报价单

    2022年了,苹果还是比较保值的,看看下图换换回收最新苹果手机回收价格表就知道了. 二手iphone11的回收价都有2650元. 你有没有遇到回收手机数码产品钱款迟迟不到账的情况,推荐一个打款比较靠谱 ...

  6. 茅台1499哪里能抢?说一下茅台1499能卖多少钱以及抢购渠道!

    茅台1499为啥要抢?因为官方出来的1499买到就赚呀,去店里面买药花两倍的价钱呢!所以说买酒的人不一定喝酒,不管你是收藏坐等涨价还是送人都可以.跟炒鞋是一个道理吧,或者说这就是一种营销手段! 刚刚已 ...

  7. shell可以卖钱_【一点资讯】什么叫Shell Cordovan呢?马臀皮鞋子,牛仔裤和腰带能卖多少钱...

    马臀皮,英名Shell Cordovan,顾名思义是使用马的臀部皮革为原材料鞣制而成的,驴.马和野马等马科动物的臀部都有一块肾脏形状的致密皮革.每一匹马只能取下两片半米直径圆形的皮(约占马臀中八分之一 ...

  8. 进口车在国外到底卖多少钱

    panamera国外售价只有国内的一半 迈锐宝跟科迈罗是同价的 自己去查吧 https://autos.yahoo.com/

  9. 老旧车标致206能卖多少钱?且看团车网老旧车置换拍卖体验

    我个人开了206差不多7年了.但是发现很多问题.上市这么多年.后桥设计缺陷已经凸现.那就是后桥右边防水问题,导致进水后右后桥滚针轴承磨损,如果不及时更换就会磨坏后桥轴管导致车轮外八字,更严重者磨胎,甚 ...

最新文章

  1. Linux Mount Windows域用户限制的共享文件夹
  2. Mybatis传多个参数(三种解决方案)
  3. xilinx的FPGA动态局部重配置(DPR)
  4. job kettle 导出_kettle从hive2导出数据正常,但是用kettle manager启动就报错
  5. Android 画面设置模糊,如何在Android中模糊图像的某些部分?
  6. revit如何根据坐标进行画线_在工程设计中如何根据工艺阀门的结构与特点来进行设计呢?...
  7. android伸缩动画自定义,Android干货:自定义带动画的View
  8. 2006 飞行员配对(二分图最大匹配)
  9. 16QAM调制解调和误码率
  10. ADS仿真LC低通滤波器
  11. android 手机 平板同屏,多屏互动手机与平板互相投屏
  12. MS Office VBA(包括Excel VBA、Word VBA、Access VBA等)资料下载汇总
  13. C++ 平方、开方、取整运算
  14. 企业IT规划方法建议
  15. 伦斯勒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好申请吗,伦斯勒理工学院申请条件
  16. dragonfly 踩坑指南
  17. 计算机培训简报膜报,第二期计算机培训简报(第十二期)
  18. 网线有网,路由器连接之后没网,解决办法
  19. 微信小程序接入富文本编辑
  20. vector BLF 文件读写

热门文章

  1. opengl 点精灵的使用
  2. java中除法乘法,将数字除以3而不使用除法,乘法或模数
  3. 【观察】紫光云正用“中国速度”,实现公有云“中国奇迹”
  4. 一本喜欢的书《永不退场 蒂姆.邓肯传》
  5. 【NLP】知乎文本分类比赛第一名笔记
  6. 7-24 约分最简分式
  7. office2016每次弹激活_office2016账户显示已激活,但是每次都会跳出激活的页面该怎么办?...
  8. 一文读懂人工智能的前世今生(附脑图)
  9. 数据库应用——Redis详解
  10. informix报错244_AIX安装informix数据库